十一 强中之强(1)

燕垒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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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强中之强

    在前线以偏师牵制住敌人大军,而主力直扑敌军主营,这在战例中已不是第一次。邓沧澜还记得当年自己尚在帝国为将时,有过一次征倭之议。当时征倭的主将,是句罗名将李尧天。

    李尧天率战船直抵倭岛,倭人源氏幕府召集倾国二十八藩之兵抵挡。如果正面交锋,李尧天虽有“水战天才”之号,一般不能轻易获胜,因此他自驻营海上,己牵制住倭人主力,派遣副将绕道直扑倭人都城平原京。此计大胆之极,但一旦成功,倭手群龙无首,必将束手就擒。只是天时不利,李尧天遇到千年一遇的狂风,战船大半倾覆,结果这条胆大包天的妙计也落空了。后来帝国覆灭时,帝国军的主力其实并不亚于共和军,而且两军主力交战,帝国军已占据绝对优势,正是邓沧澜和毕炜的水火两军团前线反水,绕过帝国军马,千里奔袭,直抵雾云城下,帝国措手不及,只得投降。这一成一败两计,如出一辙,胡继棠在水火两军团反水一事中亦是主脑人物,后来他领兵征倭,对李尧天功亏一篑的战例亦曾详加参详,取长补短,最终才得以成功。当听得邓沧澜说到“釜底抽薪”四字时,他便已想到了这一点。

    邓沧澜点了点头道:“现在我军虽众,但分驻东平东阳两城。两军犄角相倚,本来可以固若金汤,但天水军已夺下王除城,我担心的是五羊军会从海上而来。我军被他们定死在此处,他们若从海上直扑雾云城,只怕中央军区措手不及,那就大势去矣。”

    胡继棠道:“中央军区挡不住他们么?”

    邓沧澜叹道:“他们怎么会去攻雄关城?直接攻雾云城的话,各部鞭长莫及,再无回天之力。”

    胡继棠本来就是中央军区的长官。中央军区拱卫雾云城,平时驻守在雾云城外围的雄关城,本来也有七万之众,但这一次因为是胡继棠做南征军陆军主将,相应的抽调到东平城的援军也是中央军区的部队最多,达到三万之众。雄关城是三池省首府,亦是十二名城之一,可是五羊城一旦真个千里奔袭,因为雾云城和运河出海,五羊城的战船可以直接开到雾云城下,不会去攻雄关城,到时雾云城的卫戍军队怎么可能挡得住他们?而水军北战队更是因为补充东平水军的损失,战舰大多调到了东平城来,北战队几乎已成了个空壳,虽然正在加紧建造战船,但远水救不了近火,近期是不可能发挥多大效用的。胡继棠的脸白了白,喃喃道:“也许,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唯一的路,就是将东平水军出海,在外海挡住五羊军的去路。东平虽是大城,但东平和东阳向来是一个整体,名字叫东平军,其实不管水军还是陆军,都有三分之一驻扎在东阳城。如果东平水军出海阻击,失去了水军协助,东平东阳两城的犄角相倚之势也被打破。要么把全部军队都调到东阳城来,可是如此一来,东平水军在海上就算能够挡住五羊水军北上之势,但东平城势必就要成为一座孤城。天水军封锁住大江,而南军的陆军后防是闽榕和广阳两省,补给畅通无阻,到时万里云的昌都军因为没有水军接应,无法跨江攻击符敦城,若再转道增援东平城,这般疲于奔命,就算到时东平城未破,万里云一军也战力大损,难起什么用处。胡继棠深通兵法,一时间却也想不出万全之策。邓沧澜亦有些茫然,低声道:“胡将军,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生死关头。”

    说到底,北军诸将,包括邓沧澜和胡继棠,都有个根深蒂固的念头,就是南军尚在劣势,尚不可能全力扑上。但天水省能有这等胆大包天的举动,证明了南军已经全力扑出了。胡继棠顿了顿,道:“立刻召开紧急军机会。”

    现在东平城驻军有六万,东阳则有三万余。这次军机会十万火急,军中都尉以上的军官全都受到急命赶来。经过整肃,诸军中还有下将军三人,都尉十二人。傅雁书虽然只是校尉,但因为他是邓沧澜爱将,而且本来身负南征水军主将之责,因此也破例参加了。当诸将听邓沧澜说天水军秘密出兵,三天前已拿下了王除城,离东平只有三百里,全都大惊失色。

    虽然承平已久,参加过实战的将领并不很多,但与会的是都尉以上的中高级将领,每个人都深通兵法。当邓沧澜要诸将各抒己见时,虽然每个人都有一肚子话要说,却谁也没率先发言。半晌,才有人道:“邓帅,南军真有奇袭雾云城之计么?”

    说话的,是中央军区来的下将军戴诚孝。此人年过六旬了,是共和国灭亡帝国,进入雾云城后分封的三元帅、五上将、十七下将军之一,也算是个宿将。但他军衔虽高,却很不为人所重,私底下甚至有人说,现在共和国的二十几个下将军里,戴诚孝纯粹是靠活得长才爬上这个位置的,以往军功其实也是靠另一个下将军耿恭之助才得到。耿恭亦是宿将,和戴诚教交情极厚,但这一次留守雄关城,并不曾前来。戴诚教年纪比胡继棠还大,在胡继掌麾下也最久,资格最老,因此才第一个开口。他虽然问的是邓沧澜,但邓沧澜看了看胡继棠,胡继棠心知是要自己回答,便道:“眼下虽无确切情报,但南军既然有些之举,这种可能很大,不能不防。”

    戴诚孝想了想道:“南军兵锋虽锐,只怕亦是色厉而内荏。依末将想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派一员得力将领,先攻王除城。我军兵力正盛,水陆齐下,王除城指日可破。”

    要破王除城并不难,但最怕的就是兵力一散,神出鬼没的五羊军突然攻过来。到时东平城陷入拉锯战,无力分身,而五羊水军却长驱直入,冲向雾云城,那时候几乎就是帝国覆灭一战的翻版了。听戴诚孝这般说,几个曾经参与过当年战事的老将便有点不以为然,另一个下将军翟式秋道:“戴将军,南军此举,只怕并不是为夺取王除一城而已。若我军分兵,有兵来犯东平城,到时如何?”

    东平城一旦分出了一支兵马,若五羊城杀过来,展开围城战,到时那支攻王除城的兵马就孤悬于外,难以救援了。戴诚教一下语塞,便道:“依翟将军之见,该当如何?”

    翟式秋道:“全军出动。水军出海南下,挡住南军去路,而全军猛攻王除,务必将其全灭。”

    戴诚孝急道:“翟将军难道不要东平城了?他们还在暗处,接下来不知会有什么举动。再说,水军出海南下,这儿没有水军接应,两城又如何接济?”

    翟式秋道:“当然不能不要。但一城一池的得失,并不就是一切。若南军直的来取东平城,我军拿下王除城后,立刻回师,前后夹击,便可将南军全歼于城下。”

    他说的这个计策,确是比戴诚教所说的要合理得多,不少将领都颌首称是。但胡继棠明白,翟式秋所言虽然不无道理,却也有点一厢情愿了,最关键的,便是轻敌。全军出击,拿下王除城,只怕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成功的。若五羊军这一次真个倾巢出动,万一东平城守不住,而五羊水军退而求其次,不向北挺进,转而进入大江,封锁江面,到时东平城有失,江上又遭封锁,隔江的东阳部队不能过来,在大江以南的诸军就要成为无本之木。毕竟南方七省已经联合了。大江以南,除了海靖是个大岛,还有八省。现在七省都在南军一方,之江省实已成为一支孤军,东平城再一失,现在大江南岸这六万兵马又能在何处安身?而戴诚孝反驳的两点,同样大有道理。水军出海阻击,东平东阳两城便失去了相辅相承之势,到时东平遭攻击,东阳城里只能隔江相望,徒呼奈何。

    本以为共和军固若金汤,混一宇内,没想到真出了事,却显得如此千疮百孔,不堪一击。他想着,心里几乎要哀叹。不拔掉王除城这颗钉子又不行,但如何拔除却着实是个大问题。现在最为不利,就是这一次南军的举动实在太快了,直如疾风烈火。五月十五发通告,十五天后便已兵临城下,果然军情如火,由不得半点耽搁。他一边听着诸军舌枪唇剑地说着,一边心里转着念头。

    难道上一次远征西原失败,让我也失去了进取心么?他想着。西原一败,不仅是对共和军的重创,对这些将领也带来了很大影响,方若水就彻底丧失了战意,而自己,虽然身为大统制心腹,获得重新起用的机会,到底和以前的一往无前不一样了。现在让这些属下将官讨论,到底能不能讨论出什么门道来?不知为什么,胡继棠心里有种以往从未有过的沮丧。

    傅雁书因为资格浅,军衔低,一直在一边听着。当听得南军竟然如此快就发动了主动攻击,他心里也是大吃一惊。和南军海上交手,虽然最后是败北而逃,可是他也对南军的实力更清楚了。五羊水军固然强悍,但正面交锋,东平水军不会逊色。现在听这些军衔高过他的军官们讨论,给他的印像就是若非有轻敌之心,就是有点过份的怯意。不骄不怯,才是将者的平常心。现在南军接下来会是怎样一个部署,自是谁都不敢断定,可以断定的就是南军肯定不会轻举妄动,这一波攻击将极为凌厉。可同样,己方如何反应,对他们来说亦是个未知数。兵法都是死的,在兵法中说得头头是道,似乎万无一失,实战中却依然会有变数。即使这一次南军谋定而后动,但结果却依然是他们无法预计到的事。当他听得翟式秋说“一城一池的得失并不就是一切”时,心里忽地一动,张了张嘴,但还是闭上了。

    毕竟,这次军机会是都尉以上的军官才能参加,自己仍是校尉,破例列席,这般说出来,只怕也没人会听。但他的神色,胡继棠却已看在了眼里。胡继棠早就听说邓沧澜有两个得意门生,其中一个投向了南军,上回邓沧澜败北,这门生实是以下犯上,弟子给了师傅一闷棍。一个门生能有这等手段,这另一个定非寻常之辈。他见傅雁书欲言又止,便站了起来,示意让众将暂停讨论,高声道:“傅雁书将军,请问你有什么见解?”

    傅雁书没想到胡继棠上将军居然认得自己,还点出了自己的名字。他下意识地站起来,有点局促地道:“胡上将军,末将傅雁书。”

    他脸上虽然有些不安,但眼神却十分平静。胡继棠见他沉稳如常,微微一笑道:“傅将军,久闻你是军中后起之秀,你觉得南军接下来会有什么手段?”

    那些将领见胡上将军点出的是傅雁书,有些北方来的援军将领不认得他,小声问边上人道:“这傅雁书将军是谁?”有认得傅雁书的便道:“此人是邓帅的得意门生,是个校尉,此次是破例让他列席的。”几个有点倚老卖老的将领便不以为然,心道:“这小子嘴上没毛,胡上将军为何这般看重他?”但有些对傅雁书有所耳闻的便想:“听说这人年纪虽少,却得了邓帅真传,说不定真有什么真知灼见,大统制上回还嘉奖了他呢。”

    傅雁书顿了顿,才道:“南军之中,颇有一些足智多谋之人。此番他们突然出击,必定谋定而后动,但到底有什么计划,眼下只怕也猜不透。”

    众将听他这般一说,十个里倒有八个大失所望,心道:“这不是泛泛而论,说了等于没说么?”但胡继棠却点了点头道:“那依傅将军之见,如何应付方为上策?”

    傅雁书说了一句话,胆气也大了不少。他正色道:“南军之计,虽然尚未可知,但决非泛泛。兵法有云,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他们虽有要远袭雾云城的模样,但依末将之见,他们的真正用意,实是要取东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