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强中之强(4)

燕垒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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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统制密令中这句话,令胡继棠击节不已。与南军本来打算釜底抽薪,奇袭雾云城相比,这计策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七省联盟宣称是为了解民倒悬,但他们的军队却抢掠民财,北方民众必然会对他们恨之入骨,而南方民众就算不信,也将忐忑不安,民心大失。如此一来,虽然并不能对南军根本有损,南军的大义名份却也开始动摇了。更让郑司楚他们想不到的是,这时的雾云城里,十几个说书先生组织一个“报国宣讲团”,编了一些故事去各处讲述。那些故事无不是说南方叛军残忍暴虐,如何如何杀人不眨眼,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为首的,正是有名的说书先生申公北。申公北口齿伶俐,声音响亮,把南军的暴行说得绘声绘色,说南军如何抢掠,如何奸人妻女,说到极处,更是痛哭流涕,只怕连郑司楚他们这些南军听了都要为之发指——当然,郑司楚作为南军后起名将,也被他实名编了进去。这个组织实是礼部在牵头的,但当时程迪文听了也为之色变,怎么也不相信郑司楚竟然和申公北嘴里那个无恶不作的人是同一个。但他身为礼部官员,而这个报国宣讲团却是大统制直接下令组织起来,当然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听了旁人一嘴的“这郑司楚真不要脸”、“想不到郑国务卿竟是这样一个人”之后,回家喝个烂醉,出口鸟气。幸好知道郑司楚的人有不少,有一次申公北去昌都军区宣讲,有个认得郑司楚的军官怎么也不相信郑司楚竟会去强奸女子,怒起来向台上扔了个鞋,申公北才算消停一阵,不过到了别处,他嘴里的郑司楚仍是个杀人越货,抢劫强奸,无恶不作的恶徒。

    这些都是后话,对郑司楚来说,当务之急是巩固东平城的城防。虽然北军的应对越出了他的估计,但不管怎么说,东平城已在南军手中。因为东平城已是一座空城,几乎什么都要从头做起。平定民心,驻扎各部,都是郑司楚和年景顺这两个中军的责任。由于当初的上策已然不可行,东平水军便转道进入大江,预计六月五日才能抵达东平城,现在的东平城里,南军没有战舰。不过现在南军也没有跨江攻击的意思,余成功下令全军固守,将带来的大炮安上城头,一旦北方水军来犯,便以岸炮还击。只是东平水军这两天都没有异动,看来刚转移到东阳城,也在整顿军务之中。

    六月五日,五羊水军抵达东平城下。宣鸣雷知道东平水军现在有螺舟,而五羊水军却没有,因此一路都靠大江南岸行驶。五羊水军一到,郑司楚也松了口气。现在南军也已水陆合兵,北军想要攻击,同样讨不了好。只是这几天北军并没有动向,却让他有点担心。

    邓沧澜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这一天傍晚,余成功在营中排下酒宴,给水军接风,也商讨一下下步措施。此时从王除城来的天水军使者也已来到东平城,说明现时情况。丰天宝颇有能力,王除城因为有一个不小的港口,所以他准备将此地经营为一个据点。王除城在符敦和东平的中间,在此地驻军,左右逢源,也可以防止北军在此地登陆。酒过三巡,有士兵突然过来禀报,说北方水军扬帆启航,有来犯之意。

    听得北军来犯,宣鸣雷和谈晚同、崔王祥三人马上登船,准备迎敌。现在因为南军尚无螺舟,所以五羊水军采取守势,照当初邓沧澜的战术,在大江上布下铁脚木鹅和水雷。郑司楚和年景顺和年景顺也登城观战。这一战规模不大,现在五羊水军也已配备了舷炮,因为两军交锋,不分胜负。可是看着江上的战事,郑司楚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不安。

    他正看着,年景顺见他有些心神不定,笑道:“司楚,不用担心,我们的水军并没落在下风。”

    南军并没有落在下风,郑司楚也知道。他沉吟了一下,低声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阿顺,如果这次只是佯攻,为了掩饰真正用意,那该怎么办?”

    年景顺道:“你怕他们声东击西,去攻击王除城么?丰将军不是易与之辈,早有准备,他们攻不下的。”

    王除城虽非巨城,但规模也不小,而且丰天宝的兵力亦不弱,本来就打了个固守的主意,以岸炮还击,不打水战,东平水军再强,没有陆军协助,光靠水军定然攻不下王除城。郑司楚叹道:“终究不能大意。你别忘了,邓帅居然弃了东平城,这一点我们都不曾想到。”

    年景顺点了点头道:“不错。我马上让斥候前去侦察,如果有必要,就派兵增援王除城。”

    斥候的消息第二天到了。东平水军果然分出了一支沿江西上,前往王除城。邓沧澜趁着五羊水军抵达东平城才攻击王除城,显然是为了防止南军仍会沿海岸北上。当天余成功就和年景顺与郑司楚商议,决定派一万人救援王除城。

    这一万人由迟鲁带队,夜摩千风和谷可放、夜摩王佐三人亦编在队中,当天就出发了。第四天,迟鲁发来羽书,说东平水军果然发一支偏师突袭王除城,但他们却没有登陆作战,只是在江上扫灭了天水军战船后继续西行。天水军因为临江,还有一些战船,但他们这支水军根本不成编制,只不过内河运输防守,与战力卓绝的东平水军相比,自然不是对手。本来丰天宝还定下了一个诱敌深入之计,准备趁东平水军攻城时给他们一个致命打击,谁知东平水军连王除城的城墙都不曾靠近,击沉了天水军的大半船只后就又向西而行。

    他们是要去攻击符敦城!

    郑司楚马上就想到了。虽然天水军分出了近一半兵力到王除城,但符敦城是十二名城之一,城防坚固,单靠这支东平水军偏师,肯定也是攻不下的。可是如果他们并不担任主攻,而是接应北方另外派出的援军呢?郑司楚想到了这一点,马上让斥候四处查探。

    消息很快就传来了,大统制果然已命昌都军区发兵,攻击天水省。这是条密令,事前谁也没得到消息,但昌都军一旦动身,消息便瞒不住了。只是斥候虽然得力,可消息传来也要时间,郑司楚得到消息已是六月十日,而昌都军在六月七日便已出发。

    但愿乔员朗能顶住这一劫。郑司楚想着。他和年景顺商议后,让迟鲁一军马上继承西行,增援符敦城。因为迟鲁所统乃是陆军,行军速度没有水军快,他们赶到符敦城时已是六月十八日。

    迟鲁军一到符敦城,就大吃一惊。万里云亲率昌都军已经于两日前抵达大江北岸,几乎同时,东平水军也已抵达。几乎连一点时间都没有浪费,昌都军搭载东平水军战船抢渡攻城。昌都和天水,同属共和国的两大军区,双方军官有不少都曾在对方军营呆过,但现在势成水火,斗起来也毫不留情。符敦城虽然还有一些战船,但这些内河战船实在远不及东平水军能够出海作战的战船坚固厉害,水战失利后,乔员朗收缩阵线,进行城防战,万里云则有万余士兵抢渡成功,在滩头猛攻。迟鲁军赶到时,北军的攻势已经持续了两天两夜,符敦城这座名城亦有点岌岌可危,迟鲁军赶到时,甚至已有昌都军登上了城墙,正在与天水军进行白刃战了。幸好迟鲁来得及时,连口气都不曾喘一下便投入战场。昌都军攻势虽猛,但再衰三竭,本来见战势渐趋主动,符敦城马上就要被夺下,天水军也已快到油枯灯烬之地,谁知竟突然杀出意料之外的一支生力军,天水军的士气为之大振,此消彼长,昌都军的军心都一下低落,结果一番苦战,扑上城头的昌都军终于被击退。

    这是六月十八日的事。郑司楚得到消息已是两天后了。几乎是同时,邓沧澜和胡继棠也得到了昌都军攻势受挫的消息。率领水军偏师的,正是傅雁书,船上还载着徐鸿渐所统昌都援军。这支部队人数虽然不是太多,却是精锐中的精锐,而且时间拿捏得极其准确,几乎与计划完全一致,可见这两人的能力确是不凡。但即使是这两人,加上昌都赶来的大军,最终仍是没能拿下符敦城,看来想要消灭南军的确不是一年半载的事了。不过这一次行动也并非全无战果,北军在符敦城外的大江南岸抢下了一块滩地,建起了一座据点。以此为据点,北军就可以进行长时间的围城战了。乔员朗也知道被北军站稳脚跟是个什么结果,屡次发兵想要夺还这块滩地。本来天水军的攻势有符敦城做后盾,要顺手得多,可是傅雁书的水军却似在江上扎下了根,以舷炮助攻,乔员朗付了数千士兵伤亡,仍然未能达到将北军赶下大江的目的。

    时间过得很快,到了七月底,双方都已觉察到再这样打下去,两边都受不了如此消耗,于是不约而同地暂停战事。万里云既无法攻下符敦城,乔员朗同样无法把这个滩头堡拔除。虽然乔员朗有一个坚实的后盾,可万里云同样在与符敦城隔江相望的北岸建起了一座滩头堡,两堡隔江相望,再加上北军完全控制了符敦城北门外的江面,乔员朗只能对这根眼中钉忍了下来。接下来,便是双方进行休整,准备下一波较量。此战中,王离和陆明夷都立功甚巨,两人都晋升为辅尉。战后,王离被徐鸿渐提拔为副将,陆明夷成为冲锋弓队首将。

    这是第一次符敦夺城战。虽然战事不明朗,但战局却给南北两方的军校出了个难题。这次战役究竟是谁胜了?表面上北军未能夺下符敦城,不能算胜,可南军一样不能清除北军,甚至让北军在自己眼皮底下扎下了根,检讨战果,到底哪边较为得利?说来说去,最终都觉得,还是以平局论为公允。

    与符敦城的掀天战火相比,东平城的战事就显得不值一提了。虽然东平水军屡次前来挑战,但战事往往只是骚扰性质,只在江边水战,显然是为了牵制住东平水军,不让他们趁机出海北上。一开始北军的螺舟还屡次进犯,但工部特别司此时也已开发出了深水雷。上一回五羊城海战,宣鸣雷吃过深水雷的苦头,因此工部特别司现在的首攻目标就是舷炮和深水雷。因为深水雷是在水雷的基础上改进,有了思路,比舷炮更为顺利,其间最大一个难关,居然是年纪小小的陈敏思攻克的。陈敏思年纪虽然不大,但自幼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陈虚心不喜欢研发战具,只喜欢开发民用器具,陈敏思却刚好相反,对战具兴趣极大,而心思亦不输给父亲,华士文和王真川对他亦赞不绝口,说后生可畏,华士文更是说将来这小师弟必定会超越父亲,成为天下第一大匠。有了深水雷,而东平的船厂也已建成了两艘螺舟,这样南北水军的战具差距就拉近了许多,双方越发不敢爆发大规模水战了。水战与陆战不同,水军的训练比陆军更要复杂,而且水军伤兵生还的机会更少,两边都经不起太大的损失。现在战具已经接近,结果反而形成了暂时的休战状态。只是谁都知道,这仅仅是暂时的和平,身后必定都在加紧战具研发。一旦哪方主动进攻,就说明哪方的研发有了突破。等到了十月,天气转冷,已不利交战,而这时候水军北战队的战船重建已初具规模,五羊水军再想北上,长驱直入已不可能,于是东平城连骚扰战也停了下来。

    共和二十三年,这多事的一年,就这样进了尾声。这一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南北方隔江全面对峙,一时间谁也无力打破均势。然而,就算不是军人也知道,接下来的共和二十四年,必定将是一个战火纷飞,更为惨烈的年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