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当机立断(3)

燕垒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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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司楚自己也是心如乱麻,但看包无忌急成这样,他反而不那么急了,小声道:“担心什么,看今天句罗王的回音再说。”

    “要有回音,昨天就该给了。权帅,我觉得句罗王把我们晾着,很有可能就是正在和大统制的使者商议。”

    郑司楚看了一眼包无忌,心中不由对这人高看了一线。包无忌一板一眼,兢兢业业,但一向也只给人不求有功,但求无功的印像,没想到此人精细至此。他点了点头道:“这确实有可能。”

    包无忌见他还是不紧不慢,真有点急了,声音也大了些:“权帅,现在火烧眉毛了,若还不下手,一切都已晚了。”

    他越急,郑司楚反倒坦然了,站定了小声道:“包将军,此事可不是好声张的。”

    包无忌也觉察到自己有点失态,忙压低声音道:“权帅,是末将失礼。不过末将有句话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他顿了顿,鼓足勇气道:“权帅,你才略远在末将之上。末将望尘莫及,但末将总觉权帅你有点冬烘,总是拘泥于不杀。权帅,仁者爱人固然不假,但敌人是人,我们自己人更是人,若是二者不可并存,究竟是以哪一方为先?”

    包无忌这话当真有点振聋发聩,郑司楚只觉身子一凛,看向包无忌。包无忌这话实已说得相当无礼,他是个一板一眼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来,看来真是急了。可是他说自己有点冬烘,郑司楚也觉得并没有说错,现在自己正是有点摇摆不定。母亲死后,他在那乡间发誓要尽快结束战争,可想尽快结束战争,又得大开杀戒,其间矛盾实是让他无法想得通,但包无忌现在这话倒是可以做个注脚。仁者爱人,首先是爱自己一方,其次才能爱敌人,不能本末倒置。他张了张嘴,正想说那就先下手为强,可话到嘴边还是说不出来。

    就算是大统制的使者,这样毫无理由地杀了,这还算是共和国“以人为尚”的信念么?

    他正在犹豫,包无忌见他脸色阴晴不定,上前一步道:“权帅,此事要不由我一手执行,你只需坐镇此间,以观成败,如何?”

    包无忌看出了郑司楚心头的犹豫,心想他迈不过这个坎,就由自己去做,让这位有点冬烘头脑的权帅来个眼不见为净。但郑司楚抬起头,沉声道:“先不可贸然下手,一切看今日句罗王的回音如何再做定夺。”

    打发了包无忌,郑司楚心里却仍然没迷惘。他实在很想和傅雁容商量,可也知道与傅雁容一说,那是把难题扔给了她,她会比自己更纠结。这一顿早点也吃得很不是滋味,正吃着,有个仆佣走了过来,说道:“郑将军,金内使求见。”

    郑司楚道:“哪个金内使?”

    “内使金成大人,奉大王之命前来。”

    是句罗王的回音到了?郑司楚没想到一早上句罗王就有回音,说不定马上就要召见自己了,不由整了整衣服,说道:“快快有请。”

    那内使金成是个长得又矮又胖的官员,不过口齿倒得清楚。他向郑司楚传达了句罗王手谕,却说因为句罗王偶感风寒,今日不能接见再造共和联盟使臣,请郑司楚一行在此安歇,明日接见。说完又寒暄两句。郑司楚送他出去,心里便有点忐忑。

    这难道是最坏的可能么?郑司楚明白所谓偶感风寒,无非是官场上的套话,也就是推脱的意思。句罗王不想见自己,那么根本无意与再造共和联盟联手了?可是如果他真的不想联手,那么完全可以撕破脸,派重兵将金刚院的人尽数拿下,为什么还要演这一出?更有可能的是句罗王仍在犹豫观望,想不出该倒向哪一边为好吧。

    究竟要怎么让句罗王下定决心?郑司楚皱了皱眉。他把那碗粥乱七八糟喝完了,正想去找包无忌再商量一下,先前那仆佣又急急过来,手里拿了封他。一大早就来找郑司楚第三回,他也有点不安,隔得老远就停下步子,请了个安道:“郑将军,李将军有信给您。”

    是李继源的信?郑司楚不由一呆。他接过那仆佣手中的信。打开了一看,却见里面写了没几行字:“郑兄如晤:近日阴晴不定,大雨顷刻即至。吾兄出行,当未雨绸缪,小心为上。弟李继源顿首百拜。”

    信很简略,也很明白,但郑司楚一刹那就明白了李继源的意思,只觉脊背后便是一寒。李继源当然并不是真个说什么天气有变,真正的意思,定然是指句罗王的态度。所谓“大雨顷刻即至”,难道说句罗王已经决定投到大统制一边,要向自己下手了?可是,假如句罗王决定要下手了,刚才又派金成来做什么?为了安自己的心么?现在自己身在句罗,一切都在句罗王股掌之中,他根本不必如此做作。郑司楚皱了皱,这一点实在想不通。句罗王要动手的话,早就可以动了,自己就算再有万夫不当之勇,也绝对抵挡不了句罗重兵。句罗王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他抬起头,眼前,仿佛突然闪现出一丝亮光,隐约想到了什么。

    句罗王这么做,显然是要稳住自己。但如果他真要拿下自己,现在这么做完全是多此一举,因此只有一种可能的,他并不想自己动手,因为再造共和联盟到底还不曾崩溃,他也不想和南方明着决裂。如此想来,要动手的一方,也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大统制的使者!想到这儿,郑司楚不禁有点哭笑不得。没想到,大统制这些使者居然和自己与包无忌想到一块儿去了。句罗王让大统制的使者动手,就可以以不知内情,双方自行火并为借口,哪一方都不得罪。李继源说句罗王“睿智英明”,固然是在吹嘘,但句罗王真个不是个寻常人物。此人坐山观虎斗,从中渔利,确实称得上是个英主。

    郑司楚在心里对句罗王赞叹了两句,但赞叹归赞叹,现在更要紧的是迫在眉睫的危机。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就只能采纳包无忌的建议了。可万一不是,将大统制的使者斩尽杀绝,郑司楚也有点不忍。唯一能向之求证的,只有李继源了。李继源能写来这封言辞闪烁的信,说明他对自己颇有同情,如果能让李继源帮助自己,那就要好办得多。他站起身,把信放在怀里,看了看周围。虽说现在一行人都是被软禁在金刚院里,但自己一个人要脱身出去也不难。他见那送信来的仆佣还侍立在一边,便道:“这位大哥,请问尊姓大名?”

    这仆佣做惯了下人,还是头一回有主人问自己尊姓大名,差点连生辰八字都忘掉了,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叫金……金正……正……”

    他正了半天也没说是正什么,郑司楚怕他正结巴个半天,忙道:“原来是金兄。我有一事相求,能不能帮我出门买点吃的来?”说着,从身边掏出两个金币递过去。这不知叫金正什么的仆佣道:“郑将军,那您要买什么?”

    听他问买什么,郑司楚倒有点迟疑。说买东西,其实不过是个借口,句罗的东西别的还好,吃的东西可当真不成,昨天李继源设宴,算得客气了,但半桌子都是各式腌白菜,吃完了肚里直泛酸水。他顺口道:“就买点时鲜水果吧。对了,一个金币给你当力钱。”

    这仆佣听得竟有一个金币的力钱,心想天朝来的出手就是豪阔。郑司楚本来就随和,现在出手大方,他对郑司楚更有好感,便道:“好,我这就去领出门筹。”

    李继源派来的士兵守得很严实,任何人出门都要凭出门筹,而出门筹是金刚院的仆佣总管拿着。郑司楚道:“行。另外,你出门前,再来我房里一趟,我有件衣服破了,请你拿到外面照样子买一套。”

    这仆佣听他说衣服破了就照样子买一套,心中更觉得郑司楚出手之阔,句罗人真不能比,请了个安说:“好。”

    等他一走,郑司楚便急急向向偏院走去。一进偏院,包无忌正领着人在做早操,见郑司楚过来,率人齐齐行了一礼道:“权帅。”

    郑司楚小声道:“包将军,快叫两个,到我房里去,有话要说。”

    包无忌听得郑司楚的声音甚急,也不知他要干什么,叫了两个人出来。三个人跟着郑司楚到他房里,包无忌道:“权帅,到底要干什么?”

    “等一下,有个仆佣要过来,我要换上他的衣服出去,这段时间你们就看住他,别让他乱说乱动。”

    包无忌一听是这事,心想这权帅还真是冬烘,不想让他乱说乱动,将他打晕了便是。不过他也明白郑司楚不肯伤害无辜者,点了点头道:“好。权帅,你要去哪里?”

    郑司楚顿了顿,道:“我要去见李继源。”

    包无忌一愣,压低声音道:“权帅,是不是句罗王有什么不好的回音?”

    郑司楚道:“是。句罗王称偶感风寒,明日才能接见。”

    包无忌倒吸了一口凉气,正要说什么,郑司楚已抢道:“我猜,句罗王很可能已准备和大统制联手了,只不过他不想自己下手,而是让北军使者来下手。我便是要去找李继源将军确认此事。如果真是这样,那没有别的办法,包将军,你找几个好手,今晚我们就去拼个鱼死网破。”

    包无忌听郑司楚终于采纳了自己的建议,真个喜出望外,说道:“好。此事人选,贵精不贵多,权帅,我早已经选好了五个人,他们两人就在其内。”

    包无忌说着,指了指带来的两个士兵。郑司楚见他跃跃欲试的模样,只怕就算自己不同意,他说不定今晚也会偷偷去下手。他道:“好。现在你们看着,不过,别难为那个仆佣,只是吓吓他,不许他声张。”

    包无忌笑了笑道:“权帅,你放心吧。”

    正在这时,听得外面传来了脚步声,那仆佣叩了叩门,轻声道:“郑将军,您在房里么?”

    “在,进来吧。”

    那仆佣推门走了进来,见屋里还有三个精壮汉子,不似要给他破衣服让他当样子的模样,怔了怔,还没开口,郑司楚已向他深施一礼道:“金大哥,恕我失礼,我只是想出去一趟,要借金大哥的衣服和出门筹一用。金大哥,你别声张,两个金币都给你,此事也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然,”他脸一板,沉声道:“这位包将军号称杀人不眨眼,你就算一命呜呼,我只说你言辞无礼,冲撞了包将军,也没人会给你主持公道的。”

    这仆佣本来兴冲冲地过来,听郑司楚这一说,吓得魂飞魄散,心想我只道你是好人,没想到竟然如此凶残。他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了,只是点头,郑司楚暗暗好笑,低声道:“金大哥,那你把衣帽都借我一用。”

    这仆佣身材和郑司楚差不多,郑司楚早就看准了。仆佣道:“郑……郑将军,门口查得很严的……”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分排。”

    仆佣也没办法,苦着脸脱下外套,此时已交十月,天已不太热了,他把外套脱下,便打了个寒战。郑司楚道:“金大哥,委屈你到我床上先小睡一会吧,我天黑之前肯定会回来。”

    仆佣见包无忌和两个士兵板着脸站在一边,哪里敢多说,只是连连点头。郑司楚换上了他的衣服,将帽子也戴好,说道:“包将军,你诸事小心,天黑之后,对方可能也会来下手。”

    包无忌道:“权帅,你不用担心,只消你回来,我便将人集合起来。”他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道:“只是权帅,你千万要快点回来,先下手为强。”这话那仆佣倒听得进,心想这些天朝人尽然想做什么大事,自己夹在里面,肯定不是好事,也嘀咕道:“快点回来。”

    郑司楚道:“好,我一确认了,立刻就回。你在这儿先准备一下。”

    如果真是这样,那今晚就要大开杀戒了。他想着,将身上仆佣衣服整了整。这仆佣的身材和郑司楚差不多,郑司楚穿他的衣服也挺合身。他道:“包将军,看得出来么?”

    包无忌皱了皱眉道:“权帅,衣著是看不出来,可是你的模样,那些士兵应该都认得你……”

    郑司楚笑了笑,说道:“这便是我的本事了。”

    他走进内室的盥洗间,从缸里舀出一盆水,把脸打湿了,又从怀里摸出一张人皮面具。这面具还是上回易容渡江,化身严青杨与裘一鸣接头所用。那次他请陈虚心做了三张,以备不时之需,不过只用掉了一张,现在正好可以拿出来用,反正句罗没人认得严青杨。他将人皮面具贴在脸上,对着铜镜照了照,只觉看不出破绽,便走了出来道:“包将军,这回还认得我么?”

    包无忌见他往内室转了一圈,出来就完全变了个人,大吃一惊道:“权帅,是你么?”

    “当然是我。还认得出么?”

    包无忌叹道:“权帅,你真有鬼神莫测之机。现在别说我,只怕隔壁那位邓小姐也认不出你了。”

    郑司楚和傅雁容关系非同一般,包无忌当然看在眼里。他当是打趣,却不知傅雁容偏生就认得严青杨。郑司楚也不多说,小声道:“我先走了。包将军,你也要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