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风云突变(3)

燕垒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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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长牧是秉德太守,也是十一长老之一。申士图发下了长老会召集领,他倒是这么快就有回音了。申士图笑了笑道:“进来。”

    他刚说“进来”,门口又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尚思罗合太守与雷振声太守加急文书到。”

    尚思罗合是朗月太守,雷振声则是成昧太守。这三省虽然都很偏僻贫穷,特别是朗月省,面积很是广大,整个省人口却还不及中原一座名城的人口,但到底也是一个省,秉德与成昧两省的人口也都超过了百万,一般来说,兵源总能抽个好几万。这也是申士图这个雄心勃勃计划的后盾,因此他对这三个太守向来持怀柔政策,大力支援财物。好在五羊城富甲天下,总还撑得住。只是申士图不知这三人为什么突然间齐齐发来文书,一边接过来,一边嘟囔道:“都要开长老会了,大概又想要点钱吧。”

    他先拆看的是田长牧的文书。刚拆开文书,申士图的脸色便是一呆,变得极为不好,忽然骂道:“田长牧,这吃里扒外的混帐!”

    他突然对田长牧破口大骂,郑司楚心里也是一沉。西南四省,本以天水为首,以前天水太守总是节制此四省,当初田长牧来归,正是因为受天水省加入再造共和的影响。只是如今天水军已土崩瓦解,天水省也重被北军占据,郑司楚猜测定是与天水省接壤的田长牧权衡之下,仍然投归北方了。他道:“申公,田太守是退出再造共和联盟了么?”

    申士图点了点头,把一份撕开的文书递了过来:“你瞧瞧,田长牧这小子真能见风使舵。”

    郑司楚接了过来,却见文书上写的一笔好字,笔酣战墨饱,线条流畅。田长牧本来就有能书之名,岂但在十九省太守中,便是全天下的书家,田氏之书也赫赫有名。郑司楚见文书上写着:“天无二日,岂可南北久分,使万姓流离。长牧久秉共和之旨,未敢一错再错,再随申公妄为矣”。虽然有预料,他仍然失声道:“田长牧又再次歇帜了?”

    申士图哼了一声道:“他是见乔员朗死了,吓破了胆。”

    说完这话,伸手正要拆尚思罗合与雷振声的文书,手却一下僵住了,仿佛转瞬间失去了力量。

    秉德、成昧和朗月,加上天水,合称中西四省。前三省与天水的关系,就和南宁、闽榕两省与广阳的关系差不多。那三省里,田长牧的秉德省实力相对最强,可是他突然提出退出了再造共和联盟,与他一样突然发来紧急文书的成昧和朗月两省,难道会是好消息么?申士图只觉这两封薄薄的急件一下子变得似有千钧之重,竟然快拿不起来了。过了好一阵,他才咬了咬,拆开了一封。

    拆开的是尚思罗合来的急件。郑司楚见申士图一看这急件,本来就有点难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越发苍白,心中也是一沉。虽然他还没有看到,但猜也猜得到,朗月省多半也退出了再造共和联盟。他的心同样凉了半截,却见申士图急急地要去撕开最后一封雷振声来信,他心中一急,说道:“申公,我来拆吧。”

    申士图却似乎没听到他的话,顾自拆开了信。一拆开封皮,他的脸顿时连最后一点血色也消失了,双手不住颤抖,那张信纸被抖得簌簌作响。郑司楚心中大急,正要问一句,却见申士图“哇”的一声,一口血猛地喷了出来,人向后便倒。郑司楚大惊失色,一把扶住他,叫道:“来人!快来人!”

    申士图的亲卫队首领厚土与断土两人齐齐冲了进来,叫道:“权帅……”

    他们话未说完,已见申士图满脸是血,人事不知地靠在郑司楚身上。郑司楚叫道:“快,快请医生过来!”

    厚土答应一声,向断土道:“即刻封锁消息,任何人不得出入!”

    厚土一直担任申士图的亲随护卫,现在申士图突然出了这等事,他的第一个反应便是将消息封锁住。断土答应一声,和郑司楚一起扶着申士图躺到榻上,马上召集了不少人手守在门口。

    看着周围一片乱,郑司楚拿起了申士图最后看的那封雷振声来信。几乎和商量好的一般,雷振声信中的措辞与田长牧几乎一样,想来尚思罗合的信也就是这几句话。这三个省同时宣布退出再造共和联盟,仍然奉北方为正朔。再造共和联盟本是七省联盟,天水省被夺后,还有大半个之江省补上,但这回一下子有三个省退出联盟,面积刹那间就少了一半。申士图一旦满心以为大统制遇刺后南方的声势会趁机增长,没想到事与愿违,反正遇到这等突如其来的变故,所以他一连接到三份声明时,再也承受不住了。

    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申士图对五月的反攻寄予了极大希望,甚至可以说,把再造共和联盟的生死存亡都寄托在这一举之上,突如其来的变故可说让他的满盘计划都成为泡影。突然间,就从满心希望转为绝望,申士图虽然饱经世事,也是无法承受吧。郑司楚放下了这三份急件,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沉重。五月的反攻计划,看来不得不延期了,但北方的攻击计划会不会也相应延期呢?

    郑司楚看着躺要床上人事不知的申士图,心底暗暗叹息。就在片刻之前,申士图还在为大统制的突然遇刺而幸灾乐祸,谁会想到这么快南方也遭到了差不多的变故?虽然申士图并不是遇刺,可他若有个万一,再造共和这面旗到底还打不打得下去?

    此时大夫已到,正在给申士图急救,房中忙得不可开交。再在房里呆着,只会碍事,他走了出来。

    刚出房门,外面好几个人已围了过来,当先一个正是黎殿元。黎殿元方才还在向申士图汇报,突然间就成了这模样,比谁都急。看到郑司楚出来,他抢道:“郑兄,申公怎么样了?”

    他身边还有另外几个官员,不过他们称郑司楚只是“权帅”,黎殿元与郑司楚称兄道弟,自然让他们颇为吃惊,有个心想:黎主簿和权帅关系这么好么?有个却想起先前黎殿元自诩的与郑司楚交情莫逆,连他受提拔也是因为郑司楚向申士图举荐,心道:黎主簿倒是没吹牛。

    郑司楚见是黎殿元,拱拱手道:“申公突然不适,不过并无大碍,请诸位不用担心,先在此歇息,等候消息吧。”

    和申士图的突然倒下相比,稳住局面才更为重要。这几个人是最早知道申士图出事的人,不能让他们回去乱说。不过这几个官员也并不生疑,他们怕的倒是不让他们留在此处等消息,一听郑司楚要他们留下,反而松了口气。郑司楚向一边的断土道:“断土,消息先不要走漏,别让这几位离开,你让人送点吃稳的过来,我立刻去叫人”

    断土心想申公出事的消息先隐藏住为好,点了点头道:“权帅,我明白了。”

    申士图突然吐血,能不能救回来也难说了。现在必须把水陆两军的指挥官叫过来,商议一个万全之策。万一申士图有个三长两短,到底暂时让他主持大局?郑司楚心里突然一阵乱。

    难道……只有依靠郑昭了?

    这一瞬间郑司楚才发现,对这个明明是杀父仇人,也立誓再不与他说一句话的人,自己仍然下意识就把他当成了父亲。如果郑昭在此处,以他的资历和威望,比申士图有过之而无不及,完全镇得住场面。可不幸的是,郑昭前一阵也吐过一次血,虽然命是救回来了,却未必还能有这个精力了。算下来,现在南方最有声望的,大概就要数到自己。可郑司楚也明白,自己并不长于政事,想要镇住场面,实是力有未逮。

    再造共和的旗帜,真的打不下去了么?

    “郑兄。”

    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郑司楚的思绪。他扭头一看,却见黎殿元正站在他身边。黎殿元的眼中亦尽是忧色,不过脸上却看不出多少来。郑司楚拱了拱手道:“黎兄,请你先在此歇息,等一会再走吧。”

    他心想黎殿元只怕急着要走,哪知他低低道:“眼下不能走漏风声,郑兄此举实是良策。只是万一申公有个意外,究竟该如何稳定政事?”

    郑司楚一愣。军中他有信心稳住,不过那些政客只怕他就稳不住了。他道:“黎兄有何良策么?”

    黎殿元看了看周围,小声道:“首先,若能取得一场大胜,当可化解燃眉之急。然后便选拔能担起重任之人,暂时以奉申公手谕之事发布政令,万万不可公布申公病况,应马上以申公名义召开会议,将各种事务分派下去,让人无睱多虑。”

    郑司楚苦涩地一笑。黎殿元说的这两条深中肯綮,可第一条想做到实在有点强人所难。隔江相望的,乃是水战天下第一的邓帅和有绝世之才的傅雁书,这两人坐镇北方水军,想求得一场大胜,谈何容易?虽然宣鸣雷的铁甲舰一到必能取得一场胜利,只是郑司楚本来寄希望于借此一战之胜尽可能地扩大战果,若操之过急,那只能是一场小胜罢了。不过他说的马上以申士图名义召开会议倒是相当可行,事情一派下去,那些大小官员只会专心做事,不会虑及其他了。他道:“好的,黎兄,此间你也照料一下。”

    他本来担心在这儿知道申士图状况的几个官员出去乱说,所以有意将他们留下,不过黎殿元既然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他当然不会乱说了。郑司楚快步向外走去,牵出飞羽,跳上马鞍,又不禁回头看了看太守府。

    太守府虽然还有点乱,但由于应对得当,现在表情上仍是一片正常。可一旦被人知道再造共和首领吐血后人事不知,只怕军政两边都会慌作一团。

    郑司楚轻轻夹了夹飞羽双腹,飞羽马上小步跑了起来。郑司楚骑在马上,心头却比吹来的风更冷。

    共和二十六年。一眨眼,又是那么多年了,傅雁容留在南方也已进入了第三个年头。这三年里,南方经历了那么多事,唯一不变的,就是战争还在继续。郑司楚看着前方,东平城,这座天下有数的名城,昔日的繁华却再也看不到了,街头店铺都已关闭,来往的中绝大多数都是军人。看到郑司楚过来,很多士兵将官都认得他,便肃立一旁行礼。郑司楚却依稀想起,好几年前自己在五羊城第一击败了邓沧澜后的情景。那时五羊城里欢声雷动,人人都说自己将是不世出的名将,必能率领再造共和军走向胜利。那时的自己,其实还只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小伙子,根本担不起这种重任,但那时人们群情激昂,根本没人管这些。五年过去了,现在自己也已经快要到了三十岁……

    一想到这里,郑司楚心里也有些苦涩。初次认识阿容,是共和二十三年的年底。那年她十八,可今年,她都已经二十二了。红颜易老……

    郑司楚在马上晃了晃头,似乎想把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晃掉。都什么时候了,想的尽是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可不管他怎么想,脑海中总是浮现出“红颜易老”四个字,而眼前,傅雁容那张清秀的脸也时不时闪过。好几年过去了,她的模样倒一点都没变,只是脸上的稚气少了几分,多了一些成熟。

    只是,这张美丽的面孔有一天也会老去么?郑司楚想着,不知为什么,耳畔仿佛又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唱着:“呀,这也不是江水,是流不断的英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