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血火飞迸(2)

燕垒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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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来了!

    仿佛一场悬在半空中的石头总算落地,沈扬翼反而踏实了许多。他整了整头盔道:“马上禀报陆将军,全军迎击,准备炮火!”

    昌都军最擅长骑射和火器,守城并不如何出色,但这一次不得不守。虽然巨炮不能带过江来,小炮却还带了一些。沈扬翼很是细心,已将炮台都搭上了雨篷。虽说小炮的威力有限,可是有炮火助攻,自然更得心应手一些。他命令一发下去,那传令兵答应一声,又冲入了雨中。

    郑司楚,原来你仍然攻我南门。沈扬翼想着,心里仿佛有一头猛兽正在呲牙。他很敬佩郑司楚,也正因为敬佩,所以他更渴望与郑司楚比个高下。

    他走上了城头。炮台里,几门小炮都已褪炡了炮衣,准备施放。只是,城下却迟迟没听到有喊杀声传来,侧耳细听,只能听到风雨中传来的马嘶声,多半是那些来犯的南军正在安营扎寨,声音相当密集,看来人数不少。

    难道,这儿是虚兵?不知为什么,沈扬翼反而有些失望。虽然他对郑司楚一直怀有畏惧之心,却也一直盼望着能与他正面一战。只是厮杀声迟迟没有传来,只有风卷着大雨,打得地上水花四溅。

    东平城必须要有留守之军,所以郑司楚能带出来的,顶多也就是两万兵力。这个数字已经是南军所能承受的极限了,不可能再多。如果两万兵分为三路,每一路不到七千,也就与君子营三部持平。守城有利,攻守实力相等的情况下,攻方一般是不可能得手的。郑司楚深通兵法,不可能做这种分散自己实力的傻事,一分为三的话,其中两路定是虚兵。现在看来,南门外就是一支虚兵吧。

    几乎是一瞬间,沈扬翼就做出了这个判断。的确集中力量主攻一门,另两门虚张声势,分散敌方实力,这是郑司楚眼下唯一可行的策略。只是就算他把全部实力主攻一门,两万人对六千余昌都军,仍然不会有多少胜算。昌都军现在最好的应付方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保持原有的布防。等到攻击一方显示出真正的攻击目标时,再集中兵力,毕竟在城中调度远比城外要方便快捷。只是沈扬翼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忐忑,因为他总觉得郑司楚能想出别人意料不到之计来。

    这时那传令兵又急匆匆跑了回来,到了沈扬翼跟前道:“沈将军,陆将军到。”

    陆明夷也来了?那就是说,他认为南门是郑司楚的首攻目标了。沈扬翼整了整被雨淋得透湿的战甲,迎了过去。却见陆明夷骑着一匹马带着几个亲兵直接上了城头,一见沈扬翼,他道:“沈将军,南门外敌军有多少人?”

    “敌军一直未尝发起攻击,因此人数尚不清楚。不过听声音,应该至少有数千之众。”

    陆明夷的眉头一下皱了起来。说几千,当然只是个估计数。事实上,如果南门外敌军不少于数千,那就是说准是主力了,因为郑司楚绝不可能将自己的军队一分为三。沈扬翼道:“陆将军,是不是东门和西门外也都出现了敌军?”

    陆明夷点了点头:“王离与夜摩王佐都派人过来禀报,说门外有至少数千的敌军出现。”

    不可能!沈扬翼差点叫了起来,但这话马上又咽了回去。在郑司楚眼里,大概不会有“不可能”这三个字吧。只是沈扬翼实在不知道郑司楚把有限的兵力一分为三,平均攻击三门到底是何用意。南军本来就在弱势,再这样分散开来,多半连一门都攻不破。他道:“陆将军,末将以为,三门之中肯定有两门是虚张声势。”

    陆明夷又点了点头:“正是。只是到底是哪一门?”

    虚张声势的话,其实很好判断。可能喊杀声会沸反盈天,其实不过数百人,但只消正面一攻,马上就能看出是虚是实。实可以化虚,虚终不能成实。只是三门的南军到现在为止都仍然都没有进行正式攻击,现在这样的天气,也实在看不清敌军的虚实。陆明夷与沈扬翼两人看着漆黑一片的城下,一时间都有点不知所措。半晌,陆明夷忽道:“沈将军,郑司楚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郑司楚和陆明夷虽然都曾经在昌都军中,但郑司楚被开革出伍的时候,陆明夷还是个大头兵,两人也向无交集。陆明夷那时就听说过郑司楚的名字,却不知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沈扬翼其实和郑司楚并不很熟,充其量不过是那一次在毕炜麾下一同冒了次险。他沉吟了一下道:“此人胆略过人,又心细如发,不惜冒险。”

    “会冒险?”

    陆明夷的眉头打成了结。郑司楚率两百人反扑楚城都的事,当时根本没人信,自然也不会有人提。不过当他认识了沈扬翼后,沈扬翼自将此事跟他说过一次。陆明夷当时听了便大为击节,赞叹不已。自古以来,堪称良将者,都不是畏头缩尾的人,有时也必须去冒险。现在陆明夷想起沈扬翼说过的这件事,心里仿佛触动了一点什么。他的右拳忽然在左掌上一击,低声道:“郑司楚,他定的也许是疲兵之计。”

    “疲兵之计?”

    “若我所算无差,这三门只怕都是虚兵,真正的实兵仍然隐身于后。他是故意以佯攻来让我军疲于奔命。”

    沈扬翼皱了皱眉道:“只是,就算是疲兵之计,他攻不进来又有何用?”

    若是旁人,被这样直言反驳,只怕会着恼,但陆明夷毫无不悦之情,只是道:“那沈将军以为是什么?”

    沈扬翼道:“末将愚鲁,实在摸不透郑司楚的心思。不过以末将管见,以不变应万变,应是最好的办法。”

    如果出城迎击,也许能够捕捉到敌军的主力,一举将其歼灭,但也有可能中了埋伏。因此,现在最好的应付方法就是置之不理,如果南军攻城,再按部就班地对付。这样既不会丧失主动,也避免了不必要的损失。不过这样做,似乎有点示弱,陆明夷本来并不很愿意,但沈扬翼这么说了,他想了想,觉得这确是最好的办法,说道:“甚好,小心为上,我去另两门看看。”

    陆明夷跳上马,向东门走去。除了南门,东门就是郑司楚最有可能主攻的目标。然而先前王离派人禀报,说东门外出现了大股敌军,尚未进行攻城。而现在离东门渐近,仍然没听到什么厮杀声,那么东门显然和南门一样正在对峙。

    王除虽是个小城,但东门和南门之间也有约摸半里路。他带着几个亲兵抵达东门时,有个哨兵喝道:“什么人?”待见得是陆明夷,这才放下长枪行了一礼道:“陆将军。”

    陆明夷跳下了马。王离已听得亲兵传报说陆明夷过来了,他从城头上下来到了陆明夷跟前行了一礼:“陆将军。”

    王离身上也已经湿透了,看来一直在城头督兵巡视。陆明夷道:“王兄,城外的敌军没发起进攻么?”

    王离眼中闪过一丝不解的神色,点了点头道:“是,就能听得传来马嘶,我一直以为他们要攻城了,可到现在仍然没有动静。难道这儿是支虚兵?”

    只怕,郑司楚确实打着这个主意。三门外都是一支虚兵,真正的主力只怕就埋伏在后方。今晚偏偏又是个雨夜,什么都看不清。也许,郑司楚已经在黑暗中布下了阵势,只等着昌都军出城迎战。因为昌都军分散三门,不论哪一路,和郑司林的全军比起来自是处于劣势,郑司楚便从容各个击破。只是昌都军只在城头戒备,就是不主动攻击,看郑司楚这口气还沉不沉得住。

    陆明夷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他觉得,这定然就是郑司楚的真实用意。但他这条计,只能是今晚这样的雨夜才能得逞。明天天一亮,他的埋伏便无所遁其形,到时昌都军开城迎击,定要让这支淋了一夜雨的南军全军覆没不可。

    陆明夷正想着,从一边忽然传来一阵急如暴雨的马蹄声,黑暗中,只见一匹高头大马突然冲了过来。这马很神骏,这样的雨天跑得仍然很快。陆明夷身边两个亲兵见这匹马似乎没有要停的样子,两人齐齐上前,挡在了陆明夷身前。幸好,这马冲到陆明夷跟前便停住了,马上的骑者看到了陆明夷,眼中一亮,正要张口,也不知怎么一来身体一滑,人重重地从马上摔了下来,砸在了地上的积水中。

    见这人居然从马上摔下来,陆明夷向那两个亲兵道:“快扶他起来。”那两个亲兵答应一声,滚鞍下马,要从积水中扶起那人。不等他们跳到马上,那人却已在泥水中抬起头来,沙哑着喉咙道:“陆将军,辎重遭袭!”

    辎重遭袭!这四个字让陆明夷顿时一阵心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门紧闭,外面的人根本进不来,而北门又是水门,南军水军根本没有出动,这支袭击辎重的奇兵是从哪里来的?难道从天上掉下来的么?他顾不得雨正下得大,从马上一跃而下,冲到那人跟前,抓住了他的肩头叫道:“有多少人?”

    他心想敌军最多也不应该超过千人,否则根本无法掩去行踪。只要敌军未满千,就算是阿亮,也应该挡得住他们,何况还有荀先。然而,那传令兵道:“几十个。”

    “几十个?”

    陆明夷怔住了。几十个人也算奇兵?也能让冲锋弓队慌成这样子?他实在弄不明白,喝道:“是不是齐将军不肯听从荀将军指挥?”

    他担心的是齐亮自恃身为正职的左队长,不肯听右队长荀先的话,结果自乱阵脚,才会造成这么大的混乱。但那传令兵道:“荀将军已经殉职,现在是齐将军在指挥。”

    杀进北门的,确实只有几十个人。然而,那并不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几十个人,而是郑司楚一直暗中训练的另一支部队。

    这支部队一开始并没有正式名字,只是郑司楚在训练骑兵队里,想到路上被南北斗追杀,险死还生,觉得有必要成立一支特种部队,于是抽调一批身手很好的人组成了这支小部队。因为最早是在五羊城的鲤鱼街四十三号集合,最后也正好是选了四十三个人,因此约定俗成地被称为四三锦鳞。这四三锦鳞主要由申士图的铁土两卫队担任教官训练,郑司楚和宣鸣雷得空也去训练几次,当初潜入东阳城盗取情报的裘一鸣正是四三锦鳞中的一个。四三锦鳞成立以来,平时执行的主要是探听情报,有淘汰的,也有战死的,当然也有补充的,现在实际在编的是四十九个。除了六人受命潜入东阳城,潜入王除城的与在东平城待命的加起来正好又是四十三人。郑司楚此次奇袭,便将这四三锦鳞尽数带了出来。名义上是奇袭,事实上六千大部队尽是佯攻,真正奇袭的却是这四十三人。他知道南军兵力不足,如果与昌都军正面相敌,绝对不可能有胜算。但陆明夷这人年纪虽轻,却十分老成,不打无准备之仗,因此故意行险将部队一分为三,齐齐分为了三部,分别在三门外进行佯攻,自己却带着四三锦鳞暗中向北而去,从王除城的东北角与城中内应取得联系,爬城而入。今晚天公作美,大风大雨,无星无月,而陆明夷果然中了计,将主力分驻在东、西、南三门,东北角根本没什么防备,四三锦鳞人数不多,个个都精擅拳脚刀剑,身法也不比申士图的土铁两队逊色,四十三人潜入城中时,居然丝毫未被察觉。他们的目标,便是烧毁昌都军的粮草。虽然这样的大雨天烧粮不容易,但他们都带着工部特别司特制的燃烧弹,一旦起火,就算大雨之中也能燃起,因此最大的难关便是突破敌人的守御。

    王除城的昌都军总数有两万,四十三人对两万人,几如沧海一粟。郑司楚对陆明夷一部的主要将领都做过一番调查,调查之下,君子营三将都非泛泛,相比较而言,冲锋弓队两个统领便显得弱了不少。而王除城的北军辎重,正是由冲锋弓队守御。

    真是天助我也。听郑司楚听得潜入王除城的细作传来的这个情报时,也不觉松了口气。这一次行动,已不能失败,他已如一个赌徒,把赌注都压在了四三锦鳞上,因此不惜犯兵家大忌,将实力一分为三。这三路根本不可能攻得下城门,因此郑司楚也向这三路的统领军官交代,让他们尽量拖延时间。因为一旦昌都军开城迎击,城外这三路无异是白白送死。不过他也算定老成持重的陆明夷定然不会冒这样的险,最担心的,倒是自己率四三锦鳞得手后,陆明夷知道中计,会开城追击,这样城外这三路人马必然会遭重创。然而,对于战果而言,这点损失也是可以承受的。

    无论如何,这一战都要成功。郑司楚想着。这样的战法,在战史上其实并不少见,但成功的却少之又少。毕竟,奇计不可恃,而依赖这种特种部队来求胜的,更是难上加难。当他率先沿着内应垂下的绳索爬上城头时,扫了一眼,见这边城墙上空无一人,心里便是一颤。

    王除城不大。在东北角的城墙上,可以眺望到整座城池。在这样的雨夜里,王除城一片漆黑死寂,只有两三点稀疏的灯光,也不知有谁那么晚了还没睡。正如自己预料的一样,陆明夷将重兵都放到了东南西三门的守御上,冲锋弓队本来就不过几百人,顶多也就是在城头巡逻一圈,他们四十余人在午夜时分攀城而入,真个神不知鬼不觉。

    刚看了一圈,便听有个人在身后极低地道:“权帅,人已到齐了。”

    那是四三锦鳞的正统领姜栩平。此人与已死的裘一鸣一样,都是飞铁的师弟。飞铁的师傅共收了三个弟子,飞铁与裘一鸣都已死,姜栩平是硕果仅存的一个了。他师傅这一脉的功夫,便是小巧腾挪,飞檐走壁。姜栩平的本领不比两个师兄逊色,四三锦鳞的余众虽然不比他本领高,却也大不寻常,因此四十三个人登城,用不了顿饭功夫。郑司楚点了点头,低声道:“跟着项式飞走。”

    项式飞,便是先前潜入王除城的四三锦鳞的一个成员。其实他一直就在此处,郑司楚命他担当眼线,密切注意敌军动向,毕竟王除城虽然不甚重要,却是东平城在大江上游的必经之路,天水省的北军若要向东平而来,必须经过王除城。当昌都军夺下了王除城后,项式飞并没有离开,就一直在城中搜集情报。郑司楚能对昌都军在王除城的布防如此熟悉,便是这项式飞的功劳。

    项式飞答应一声,领着一众人向城下走去。冲锋弓队虽然守御北门这一带,陆明夷治军极严,就算这样的大雨夜,北门一般也不会受袭,但冲锋弓队的巡逻仍然毫不松懈。只是项式飞却比冲锋弓队还熟悉地形,领着他们下了城头,沿着小巷子七拐八拐,绕过了冲锋弓队的巡逻。待到了一幢大院前,项式飞小声道:“权帅,敌军辎重便在前面那个鱼市中。”

    和东平、东阳两城一样,作为沿江的城池,王除城里的捕鱼业也是一宗大产业,这鱼市规模亦不算小。只是以前鱼市主要供应周边村落乡镇,现在征战连年,鱼市也大为破败。昌都军进入王除城后,对城民秋毫无犯,士兵都扎营而居,但辎重总要有地方放,鱼市却是好大一片空地,便封了鱼市充作军用。郑司楚道:“里面有多少人?”

    “冲锋弓队,六百人。”

    还比以前扩编了一百人啊。郑司楚想着。他在昌都军的时候,冲锋弓队是五百人编制。没想到毕炜一死,作为毕炜亲信部队的冲锋弓队岂但没有式微,反而更有发展,多半是因为冲锋弓队出身的陆明夷做了昌都军区长的缘故。其实这一点郑司楚也估计错了,冲锋弓队扩编还是万里云的决策。不过陆明夷做了军区长后,也有人提议将冲锋弓队再作扩编,陆明夷却觉得兵贵精不贵多,冲锋弓队这样的特别部队规模太大,反而会尾大不掉,因此否决掉了,冲锋弓队也就一直保持这样的规模,设左右统领和六个百户。郑司楚尚在昌都军时便听说过冲锋弓队的名字,知道这支部队的厉害。三年前,攻拔东阳一战,他率初成军的骑兵队奇袭东阳,一路放火烧屋,杀到东阳南门的火龙出水阵城前,正是被冲锋弓队挡住了去路,最终未能夺取阵城。那回他手头还有四百多精锐骑兵,陆明夷带了四百冲锋弓队,虽然当时己方已成疲兵,总的来说还算势均力敌。但这一次,却只是四三锦鳞,冲锋弓队却是满员的六百人。

    幸好,冲锋弓队的统领已经不是陆明夷了。郑司楚想着。他也调查过,现在冲锋弓队的正统领叫齐亮,副统领荀先。两人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后进军官,不过细作探明,这齐亮与陆明夷乃是好友,以前并不见有什么出色军功。倒是副统领荀先,在平定万里云一役中曾立下了大功,所以得到提拔。

    听得齐亮是这样的身份,郑司楚居然有点惋惜。因为他觉得,贤如陆明夷,毕竟还不能做到任人唯贤。齐亮这人应该并不是个称职的统领,更值得注意的是荀先。四三锦鳞是特种部队,不能按常规兵法作战,所以第一步是取下敌军首领的性命,制造混乱后趁机行事。冲锋弓队两个统领,一块儿拿下是不太可能的,因此首先保证拿下荀先的性命。

    前面营房里的荀先自然不知道敌人已经就在附近,并且已经针对了自己。他正在整束战袍,准备又一次巡视。

    他是新近受到提拔的。陆明夷年纪虽轻,但很得军心,荀先对这个年纪比自己还小一点的上司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虽然冲锋弓队的左队长是齐亮,但陆明夷曾关照过,要齐亮有事多与自己商量,这意思也就是要齐亮听从自己的安排了。齐亮和陆明夷的关系,荀先自然清楚,陆明夷不因私废公,荀先几乎要感动得落下泪来,更不敢有丝毫倦怠。因此尽管雨下这么大,周围又是一片宁静,他仍然一丝不苟,按时巡逻。只是雨太大了,骑着马出去,整个浑身都要湿透,再穿战甲实在难受,因此他将软甲脱了,只穿了件战袍。

    上了马,身边一个亲兵道:“荀将军,真要出去么?”

    这亲兵跟了荀先也有好几年了,因此说话并不怎么拘束。荀先道:“当然要去。身为军人,不能畏避刀剑,岂能连下雨都怕?”

    那亲兵见荀先一本正经,不敢多说,肚里却在嘀咕,心想荀先当百户时还好一点,一升为统领,马上就打起官腔来了。只是他们就算不愿也只能听从命令,跟着荀先走出了帐门。

    这个鱼市占地不小,本来放着许多台子,现在这些台子都堆在了一边,当中扎了一圈营房。鱼市里也有一些房屋,只是这些房屋现在都成了粮仓。粮草为军中命脉,万万出不得差错,屋里一个个粮包堆得方方正正,上面又盖着一层防水的油布,以防受潮变质。在这一带粮仓前,还有哨兵日夜站岗,真个连虫子都飞不进一只。荀先一路没发现有什么异样,待拐到东边角上,却不见站岗的哨兵。定睛看去,只见一边重檐下有个人拄着杆长枪站在那儿,头垂着似在打盹。其实这也无可厚非,哨兵在雨地里站得久了,见雨太大了躲一躲也是常事。只是荀先巡视过来时,那些哨兵闻声马上就走了出来,不似这个人,居然仍旧大剌剌地站那儿理都不理。荀先怒从心头起,不过他到底是个军官,也不发作,只是对一个亲兵道:“过去,喊他一声。”

    那亲兵答应一声,跳下马走了过去。雨下得正大,这亲兵冒着雨出来巡逻,本就逼了一肚子气,这回要踩着地上的泥水去叫那个哨兵,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他走到屋檐前,伸手去拍那人的肩,说道:“喂,你……”

    话还没有说完,那个看似在打盹的哨兵忽然抬起头,手如闪电般伸出,手中是一把漆黑的短刀,已深深没入了此人的前心。这一刀又快又狠,刀锋一下刺破了心脏,那亲兵话未说完,便已绝气身亡。

    刀没有拔出去。因为若是一拔刀,伤口的血马上就会喷出,溅得四处都是。也正因为没有拔刀,荀先在后面不知出了什么事,心道:“这家伙认得那站岗的,所以不好说话么?”他的亲兵话也只说了半句便戛然而止,听起来确实如同是见到了熟人不好说话一般。他皱了皱眉,对另一个亲兵道:“过去看看。”

    说着,两人打马走去。从这边看去,那两人站在屋檐下,也不说话。荀先道:“你……”

    他只说了一个字,忽见那两人后面突然有个黑影一跃而起。这人跃得极高,仿佛是只大鸟,扑向荀先的马头。

    出事了!荀先悚然一惊。他一边伸手要去拔刀,一边便要喊叫。哪知口方张开,却觉咽喉处一紧,一条细细的黑索已如附骨之蛆,缠在了他的脖子上。荀先动作极快,左手已急探到喉头,黑索猛然抽紧,荀先只觉左掌如同要裂开一般痛。如果不是因为有手挡着,这一勒足以让他断气。他借着胸口最后一口气息奋力拔出了腰刀,伸手向身前一掠。刀锋掠过,只觉砍到了一根细索。他这腰刀虽然不是什么吹毛立断的宝刀,却也相当锋利,但这一刀居然没能将黑索割断,反倒因为把黑索绷得更紧,更喘不过气来了。也就是同时,他眼角的余光看到身边另一个亲兵翻身摔下马来,连一点声音都未能发出。

    被偷袭了。直到现在,荀先才算回过神来。这些人不是什么乌合之众的强盗,而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他仍不肯死心,挥着手中刀只盼着能割断这根坚韧得异乎寻常的黑索,可是还没等他第二次割到,黑暗中又闪出了两条黑影,一左一右从他身侧掠过。这两人手中都握着短剑,在交错的一瞬间,两柄短剑已在荀先左右颈侧划过,留下了两道深深的伤口,鲜血直喷出来。这两人的动作十分轻巧,荀先的坐骑只觉背上一热,主人却不再催自己了,茫然地停了下来看着这些陌生的黑衣人,轻轻地打了个响鼻,只是这声音也早淹没在漫天雨声中。

    四三锦鳞动手的时候,郑司楚却没有动。战场上看到的死人多了,可是看到这等屠戮的场面,他仍有种想要吐的感觉。四三锦鳞按自己的命令,最注意的便是这个冲锋弓队的右统领荀先。在他们的突然袭击下,荀先这个颇有能力的军官连半点还手之力也没有便已毙命。只是,这样杀下去又能杀得几人?

    他正想着,姜栩平过来小声道:“权帅,动手吧?”

    虽然他们身边带着特制的燃烧弹,可是一旦烧起来,肯定马上就走漏风声,因此必须要同时放火,火势大到北军无法去救才行。郑司楚听得姜栩平的话,这才回过神来,小声道:“好,马上布燃烧弹。”

    姜栩平得令,正待前去,身后突然一片通明,马蹄声如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般响起。在蹄声中,有个人高声道:“敌军侵入,全军出击,格杀勿论!”

    一听这声音,姜栩平的心便是一阵凉。这么快就被发觉了?他自觉干掉葛先和两个亲军都做得干净利落,根本没惊动人,但还是惊动了冲锋弓队。更可怕的是冲锋弓队竟然如此迅速就组织起了反攻。他却不知昌都军精擅火器,火器本来就有一定的准备时间,所以昌都军比另外军更注重快速反应。喊话的,正是冲锋弓队左统领齐亮。

    齐亮虽然不如荀先有军事才能,但心却比荀先更细。先前陆明夷要他事事听荀先安排,但荀先到底只是个副职,平时也不敢指挥齐亮什么。齐亮只觉这样反而不好做事,因此一直想和荀先开诚布公地谈谈,要他不必顾虑。只是真要这么说,他也有点拉不下脸,犹豫再三,觉得趁外面巡逻的时候单独跟荀先说明,省得人多口杂,自己会尴尬。方才荀先出去巡逻,他马上就跟了上来,本来要上前说了,但见荀先要去教训失职的哨兵,便在后面等了等。谁知这一等便发现荀先遇难,齐亮大惊失色,马上命令跟随自己的两个亲兵一个去禀报陆明夷,另一个马上召集冲锋弓队出来。现在召出来的并不是冲锋弓队全部,只不过是轮值的一批,但就算轮值,也有百十来人,冲在一处,声势更大。

    看到冲锋弓队被惊动了,姜栩平登时觉得茫然。不知所措中,忽听得郑司楚喝道:“姜栩平,此间有我挡着,你带人立刻点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