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以死报之(2)

燕垒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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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司楚抬起头,看向齐亮。现在他的目光已没有了轻视,变得极其锐利。齐亮这时候正带着人冲过来,突然觉得眼睛里一阵刺痛,郑司楚的目光仿佛一柄无形的刀子直刺入他的双眼,让他差一点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惧。然而,在齐亮的心底,仿佛又有一个声音在说:“顶住!一定要顶住!”

    齐亮不是呆子,陆明夷先前对他欲言又止,夜摩王佐不去问他,王离向来对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连君子营三将中最忠厚的沈扬翼,看向自己的目光总有点不放心,他也知道自己的能力让这些人担忧。齐亮枪马弓术都没有什么过人之处,虽然在平均线以上,但在冲锋弓队里,实是在平均线以下了。他自己很清楚这一点,因此练习非常刻苦,可终究天份有限,再怎么练,仍然无法出类拔萃。有时他真想对陆明夷说,自己是不成了,还是让贤给旁人,可是他也有着自己骄傲,实在不肯说出这句话来。

    明夷,我们曾经并肩作战,虽然现在距离越来越远,可我终不会落伍太多。

    正是这一信念,支撑着齐亮向前。或许自己不会成为一个名将,却肯定会是一个称职的军人。他想着,心里那一丝动摇霎时抛到了九霄云外,握枪的手臂也沉稳多了,向郑司楚一指,喝道:“一队听令,不可与敌人单挑,定要以众击寡!”

    冲锋弓队的成员全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强手,好处是战斗力惊人,坏处是这些勇武之士向来眼高于顶,一旦遇到了更勇武的人,战之不胜,往往就会自乱阵脚。能力远在自己之上的右统领荀先这么快丧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齐亮知道,也许自己别的都不如手下这些士兵,但因上自己清楚知道自己的份量,因此论沉着冷静,自知之明,却是远在别人之上。面对着这个甚至比陆明夷更强的对手,沉着和冷静会是一件比神妙莫测的枪法更有效的武器。

    郑司楚听得这敌将下令,心中暗暗叫苦。自己带着四三锦鳞冲进来,唯一的可乘之机就是制造混乱,这样才能震慑敌人。而那员名叫齐亮的敌将虽然枪马不强,却有着相当强的整兵能力。算起来,自己先前所下的选取右统领荀先性命的计划,实是错了。

    他将如意钩举了起来,向齐亮行了一礼,高声道:“再造共和联盟,元帅郑司楚。齐亮将军,在下有礼了。”

    齐亮没想到郑司楚会和自己通名,一刹那,眼里几乎有泪水要涌出。战将通名,那是表明对方认同自己是个对手。齐亮虽然做了冲锋弓队的统领,但君子营三将都有点看不起他,陆明夷也对他不甚放心。齐亮做梦也没想到,倒是敌人的最高将领,竟会把自己当成一个平等的对手。

    郑司楚,真不愧是你啊!

    齐亮想着。他举起了枪,和郑司楚一样行了一礼道:“冲锋弓队左统领,齐亮。郑元帅,小将有礼了。”

    齐亮的眼里有些闪烁。他这一生,从来都没有过什么成就,而立下的战功,他自己也明白实是陆明夷安排自己立下的。如果没有陆明夷,自己多半还是个大头兵,甚至可能已经在残酷的战斗中成为一堆尸骨。可是他也渴望能得到别人的承认,让人们说,齐亮并不是陆明夷的影子,齐亮也是一个出色的将领。然而在冲锋弓队里,大概谁都不会那么想,任谁都觉得齐亮虽然当统领还算称职,但纯属陆明夷提携才有今天。唯有此时,郑司楚向自己表示了尊重,让齐亮有种从未有过的信心。

    郑司楚,你的确比我强得太多太多,但今天,我齐亮不会让你得手!

    齐亮几乎已全然忘却了自己根本不是郑司楚的对手,心中的惧意也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是冲霄的豪气,直向郑司楚冲去。他一冲,身边的冲锋弓队哪里还敢畏缩,跟着齐亮便向前冲去。

    只不过十来步之遥。对快马来说,真是一蹴而就。郑司楚见这些冲锋弓队全冲了上来,又是暗暗叹了口气,将如意钩向后退了退,单手握在了枪尖十分之三处。

    这是二段寸手枪的握法。不过,在交牙十二金枪术里,这却是第十一个变招的用法。

    以寡击众,乱枪暴击术。

    交牙十二金枪术,是昔年天下第一枪武昭的不传之密。武昭是前朝军校枪术老师,教过的军校生不知几千几万,但平生真正传授的弟子却只有三个,最后一个便是郑司楚的老师小王子。小王子一生痴于枪术,后来更是青出于蓝,将交牙十二金枪术磨练得炉火纯青。这路枪法共有十二个变招,每个变招都是一路枪法,而这乱枪暴击术则是一路纯攻不守的枪法。

    进攻是最好的防御。因为当你的进攻让敌人根本无法反击,那自然不需要再防御了。只是话虽如此,真正使出这路枪来风险也不小。人力有时而尽,枪术练得不到家,或者力量不足,就算使的枪术精妙绝伦,仍然可能被只有一身蛮力的敌人击倒。也因为乱枪暴击力耗费的体力极大,郑司楚平时并不敢使用,然而他知道,冲锋弓队已要乱枪齐上,他也唯有以这一路枪来对付。

    齐亮冲得很快。本来就十来步,战马冲来时,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齐亮将枪平端在手,他自知枪术远远不如郑司楚,想和他斗枪那是找死,因此只有以己之长一拼。而自己称得上拿手的,唯有刺枪法。

    当齐亮的战马与郑司楚的战马快要相并时,齐亮一声暴喝,长枪猛然刺出。刺枪法只是最基本的手法,平平刺去,全无变化,或是单挑,郑司楚只消以枪一拨,顺手一个反刺便能让齐亮中枪落马。可现在并不是单挑,在齐亮身边还有五六个冲锋弓队,郑司楚也根本没有余暇闪躲。

    齐亮的长枪刺得最快,身边那些冲锋弓队出枪亦不慢,此时足有六七支长枪攻向郑司楚。突然,齐亮只觉眼前有厉风掠过,还不曾反应过来,便觉肩头一疼。

    中枪了!

    齐亮差点叫起来。郑司楚明明已在自己一群人的围攻之下,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反攻。他甚至都没看清,却听身边诸人齐齐呼痛,耳边传来一连串的长枪落地之声。

    就在这一瞬间,郑司楚出枪,接连刺中包括齐亮在内六个人的肩头。这六个人中,有五个痛得握不住长枪,唯有齐亮不曾把武器丢掉。只是当郑司楚刺到第七个人时,如意钩却被这第七人挡住了。

    一眨眼间连出七枪,而且这七人都可称得上好手。那第七个冲锋弓队虽然挡住了如意钩,一张脸却已变得煞白。这种神乎其神的枪法他连听都没听说过,架住了如意钩,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郑司楚,神情却有点恍惚。猛然间听得齐亮叫道:“当心!”他心头一凛,定睛一看,却是郑司楚的如意钩一抽一送,从他的大枪下翻了上来,直刺他的前心。这人能挡住郑司楚的第七枪,本领实非泛泛,虽然远不及郑司楚,但要再挡一枪其实毫不为难。只是他心志已夺,唯有惧意,郑司楚再出枪时,他连挡的念头都来不及有。郑司楚这一枪虽然已是强弩之末,远不及方才的连出七枪,那人却挡不住了,如意钩透隙而入,正中他前心。这人连叫都来不及叫,翻身摔落马下。却听郑司楚喝道:“有谁上来,以此为例!”

    这一声断喝也不甚响,但在剩下的冲锋弓队听来,却是如此威风。本来有人接着要冲上,这时候却不由自主地带住了马,而那痛得丢掉了长枪的五个冲锋弓队更是脸色一下煞白,地上明明有个同袍中枪落马,却谁都不敢去将他尸身带回来,几乎每个人都在想:郑司楚……他是妖怪么?

    出了八枪,伤六人,杀一人,郑司楚只觉也有点微微的喘息。他喝了一声,与其说是要立威,不如说是借呼喝来市调匀呼吸,不让敌人发现自己有点喘不过气来。这乱枪暴击术威力极大,但毕竟是将力量分散了,刺杀的这六个人每人受伤并不重,只不过震惊于郑司楚的枪法,他们一时不敢再动手而已。如果冲锋弓队一拥齐上……

    “第一队,各伍依次冲上!”

    说话的正是齐亮。齐亮虽然受伤,但他马上发现伤口并不算重,血虽然不停地从伤口流出,但流得并不多。只是当他看到正要冲上前去的冲锋弓队不约而同带住了马,心想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论人数,冲锋弓队比对手多得多,可一旦军心涣散,人多只会互相掣肘,因此必须马上鼓起士气来。而郑司楚的枪术的确高强之极,但再高强,终究寡不敌众。如果一拥齐上,郑司楚乱枪四出,只会让冲锋弓队阵脚大乱,因此这般轮番攻上,即使会有不少人受伤,可是只消两三波攻势,郑司楚终不是铁打的,定会筋疲力尽。不过这样的攻法,先攻的肯定要容易受伤,而每一波攻势中,冲在最前的也最容易受伤。齐亮的枪还在手中,已顾不得多想,催马便上前。

    这个时候,枪术已经不重要了,更重要的是万众一心,一往无前。齐亮端着长枪,肩头的伤口还在流血,脑海中想到的却是陆明夷。

    明夷,放心吧,我一定会守住仓库!

    有一座仓库已然起火,然而由于雨很大,火势不能蔓延开去,姜栩平也只能带着人一个仓库一个仓库地放火。当他放到第三个仓库时,还没砸破库门,身后便传来了一阵喊杀声。那是冲锋弓队的二三四五六五个百人队冲了过来。五个百人队,便有五百人,而且是清一色的骑兵,他带着的四三锦鳞也就是三十人左右,真交上手,胜负不问可知。边上一个正要砸锁的听得身后喧哗,扭头道:“统领……”

    再砸开锁,也没功夫放火了。姜栩平咬了咬牙,沉声道:“砸锁,我去挡住他们!”

    来时郑司楚便说过,今晚大风大雨,虽然利于奇袭,却不利放火。想要把北军辎重烧光,那基本上不可能,因此起码要烧掉他们一半。可是这一排库房足有二三十间,点起火的不过两三间而已,离这个目标还远。

    这些冲锋弓队真个非同一般,连权帅都没能震住他们啊。姜栩平想着,拔出腰刀迎了过去。

    姜栩平的本领,在四三锦鳞中算得出类拔萃。他一人箭步上前,迎面有个冲锋弓队便朝他一枪搠来。姜栩平眼疾手快,身子一让,将敌人的长枪夹在腋下,手一甩,腰刀顺着枪杆便飞旋着削了上去。这是单刀破枪的招式。若对手是在步下,姜栩平便可欺身上前,但因为现在对付的是骑兵,他靠不了太近,只能如此。不过姜栩平自信这一招十拿九稳,对手若不弃枪,两手的手指尽要被削断。而一弃枪,他同样可以夺下枪来,然后飞身跃起,将敌人一脚踹于马下。

    他想得很好,右手握住了枪杆,人已在跃起。哪知眼见掷出的刀要削到那冲锋弓队的手了,那人原本握到后方的右手忽然松开枪杆,一把抓住了刀柄。腰刀本来打着旋飞出去,这人手上却如长了眼一般正抓住了刀柄,顺势一甩,竟将腰刀掷了回来。姜栩平没想到这个寻常的冲锋弓队士兵竟会有这等本领,不由大吃一惊。这等突如其来的反击极难抵挡,姜栩平眼见腰刀又向自己飞来,他右手还握着枪杆,人也已双足离地,根本无法闪避,只是他到底是四三锦鳞统领,本领远超侪辈,左手一探,一把便又抓住了刀柄。那冲锋弓队士兵在队里本来便以眼疾手快见长,夺刀掷刀,本以为敌人一心不能二用,唯有放开枪杆躲闪,这样他一枪便可将姜栩平刺死,哪知姜栩平的本领亦是超出了他的预料,腰刀被他夺回,枪却仍被姜栩平抓住。他只不过一怔,姜栩平已然一跃而起,一脚正扫在那冲锋弓队的头部。这一脚力量极重,那士兵被踢得眼前一黑,人也晕了晕,就在这一瞬,姜栩平已然落到了他的马前,左手刀斫向他的脖子。

    一刀下去,这冲锋弓队士兵定然身首异处。姜栩平已在暗叫侥幸,他二次夺刀,其实已非全靠真实本领,一大半靠的是运气。正因为能一把抓住了腰刀,这一脚才能踢中这士兵,因此腰刀斫下,毫不留情。只是这刀终究是左手砍出的,力量远不如平时一般大,速度也大为不如,还没斫到那冲锋弓队士兵的脖子,那士兵却已猛然一把抓住姜栩平手腕。此时姜栩平右手抓着长枪,左手握刀,而那冲锋弓队士兵则是左手握枪,右手抓住了姜栩平手腕,成了力拼之势。只要谁的力气大一点,另一个就必将死于非命,可偏生这两人力气竟是一般无二,姜栩平连扳了两下都动弹不得,那冲锋弓队士兵也是如此。只是姜栩平踩在马鞍前,这马背上已驮了两人,两人还在拼命用力,马已承受不住,扑通一下,前腿一屈,便跪倒在地。姜栩平精擅拳脚刀法,脚下只觉一空,人已一跃而起。那冲锋弓队士兵却没这等本事,马一跪倒,他整个身体便向前冲去。姜栩平的左手腕仍被他抓着,右手却已松开了枪杆,立掌向那士兵后颈斫去。他也跟宣鸣雷学过一路简化斩铁拳,虽然还不能如宣鸣雷一般运掌如刀,一掌削断一根树枝,但力量也着实不小,那士兵虽然本领高强,这一掌终究再躲不过,正被姜栩平砍中,一身力气立时散尽,人软软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此时姜栩平若是出刀,那士兵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但他刚要将刀挥出,那士兵却身子一纵,人突地向后跃出数步,单腿跪地不住地喘息。姜栩平这一掌虽然沉重,但这士兵也真个非同小可,竟然没能打晕他。

    姜栩平虽然夺到了马,心里却是一沉。他已是四三锦鳞中本事最高强的一个了,那士兵却未必是冲锋弓队里的绝顶好手,何况冲锋弓队人数远远多过己方,若是再斗下去,绝对没好果子吃。他奋力一提缰绳,将胯下坐骑提了起来,看向一边。

    起火的共有五间仓库,其中有三间仓库火烧得很旺,但另外两间却没有多少火光冒出来,只怕就算不救,火也烧不起来了。姜栩平心想与权帅要求的目标实是差得太远,咬了咬牙喝道:“快去动手!”

    今晚虽然是个奇袭的好天气,却实在不是个放火的好天。即使有燃烧弹,仍然烧不了多少。只是姜栩平也很清楚,四三锦鳞这一次行动关系到整个再造共和联盟的生死存亡,无论如何都要把火再烧大一点。

    这边姜栩平情知要面对一场血战,有了拼命之心,那边面对着郑司楚的冲锋弓第一队士兵却个个心惊,越来越没信心。

    已是第五个五人队冲锋了。然而五次冲锋,却被郑司楚刺伤了不下二十个人,而郑司楚后面还有十来个四三锦鳞押阵,有谁若是冲过郑司楚身边,他们便一拥齐上补刀,因此到现在为止,明明有近十倍的力量,却仍然冲不破郑司楚这一条小小的防线。对以战力著称的冲锋弓队来说,这实在从未有过的事情。

    齐亮每回都冲在最前,每回都死战不退。虽然他身上已被刺出了少说也有六七处伤,鲜血几乎染红了整个身体,但他仿佛失去了痛觉。第一个五人队被郑司楚一阵乱枪刺回,他马上又带着第二队冲上。第二队被刺退了,他又带着第三队。郑司楚枪术再高,也不可能将一招乱枪暴击术无休止地用出来。当第五轮攻击来时,郑司楚只觉如意钩也极其沉重。

    如意钩其实远比平常的长枪轻便。连如意钩都觉得重了,郑司楚知道自己的体力已经消耗得太多。眼见齐亮又率着一队冲锋弓队冲上来,他已用不出乱枪暴击术,只得催动坐骑,一边循隙出枪。那些冲锋弓队士兵对郑司楚已深怀惧意,见他迎击,不由得全都想带住马,谁都不敢先冲过去。正在这时,却听有人喝道:“他已经快不行了,随我上!”

    喊喝的正是齐亮。齐亮此时真个遍体是伤,整个人都似血染一般,但依然双目炯炯,毫不气馁。他口中呼喝,自己先催马冲上。郑司楚见他上来,心中暗暗叫苦。他向来不好滥杀,刚入伍那阵出手还很是狠辣,不太给敌人留余地,但后来渐渐地就越来越不愿杀人,特别是那一回在五羊城外陈阿二家过了一夜,看到这些士兵的苦处,就越发不想杀人。不论南北,每一个士兵都会有家人,他们的家人也都会盼望着他们能够平安回来。尤其是现在郑司楚越来越感到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是如此的无意义,他更希望的是能够早日结束这场战争,最好不要再有人战死,因此出手也越来越留有余地。斗到现在,固然冲上来的冲锋弓队士兵受伤者重,但被郑司楚刺死的仅仅两人而已。只是这个并不见得出色的冲锋弓队统领,战意竟是出乎意料地旺盛。

    实在应该先杀了他。可是若只有齐亮一人,郑司楚要杀他根本不在话下,但齐亮也甚是乖觉,从不与同伴分得太开,郑司楚伤他虽易,杀他却也大为烦难。见他冲上,郑司楚带转如意钩,向齐亮迎去。

    这一回,定要杀了他!

    齐亮身上,伤口还在流血。他冲了六次,每次都受伤。虽然伤口都不算很重,但身上有六七处伤,血都快流干了。此时的齐亮只是以过人的毅力在支撑着,眼睛看出去都有点模糊。见郑司楚迎向自己,情知定然又要受伤,却仍是将长枪往外一封。郑司楚的如意钩没他的长枪那样长,这了是正解,只要封住,郑司楚根本伤不得他。但齐亮的枪术岂能与郑司楚相比?他又遍体是伤,长枪一格,已格了个空,如意钩却透隙而入,刺向齐亮喉头。

    这一枪齐亮根本闪不开,眼看就要毙命,边上一个士兵见统领遇险,不顾一切,长枪脱手而出,向郑司楚掷来。

    投枪术虽然也是军中一门枪法,但一般人都根本不能用。毕竟长枪是随身兵器,不能随便脱手,因此投枪术只是迫不得已时才能一用。这一枪掷来力量很重,速度也快,郑司楚心头一凛,头一偏,让过了长枪,哪知随之而来的又是两支长枪,却是两个士兵也照样掷出了长枪。

    杀不了他了。郑司楚暗暗叹息。这些冲锋弓队士兵的投枪术都可圈可点,但郑司楚的枪术已可称得上天下无双,他的如意钩向上一格,将左边的长枪格开,右手忽地探出,一把抓住了枪杆。这一手连消带打,看得那些冲锋弓队士兵个个心沮,心想此人的枪术实在神乎其神,只怕天下无一人单挑能是他的对手。正在这时,却听得齐亮一声暴喝,冲到了郑司楚的马前。

    郑司楚方才一枪险些要他的命,齐亮哪有不知。但他心里却已有死志,只想与郑司楚同归于尽,因此郑司楚向他咽喉处刺来时他根本不闪,待郑司楚回枪挡格掷来的投枪,齐亮反倒钻了个空子冲到郑司楚马前。

    这时候郑司楚左手如意钩,右手倒拿着一柄夺来的长枪,两枪分在左右,中门大开,齐亮不顾死活地冲了进来,却也让郑司楚大吃一惊。按理他措手不及之下已无还手之力,但郑司楚眼疾手快,右手将长枪猛地向齐亮扔去。这时长枪已然打横,对齐亮并无威胁,但齐亮若是一闪,他左手的如意钩便要自下上挑,一枪刺齐亮于马下。

    他的心思极快,可齐亮的动作更快。当郑司楚将长枪扔来时,他竟然毫不犹豫,仍然向郑司楚冲来。“砰”一声,长枪在齐亮头盔上一撞,齐亮在马上晃了晃,如意钩挑上来正刺在他前心。虽然他的如意钩刺入了齐亮胸口,只是齐亮的长枪也已疾风突刺,一下扎入了郑司楚右肩。

    虽然以一敌众,郑司楚将这些冲锋弓队挡在跟前,伤人无数,自己还没受一处伤,这时却再闪不开齐亮这必死一击了。郑司楚只觉肩头一阵钻心的疼痛,已坐不住马鞍,人一个翻身落了下来。身后的四三锦鳞见状大吃一惊,抢上前去护住他。也几乎是同时,对面的齐亮亦是一个翻身,重重摔下马来。

    竟然是两败俱伤!郑司楚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对齐亮,他虽然并不轻敌,但并不很看得起,但自己却在这个并不看得起的对手枪下受了重伤。真是一夫搏命,万夫莫敌啊。郑司楚想着,边上一个四三锦鳞扶住他叫道:“权帅!权帅!”

    靠四三锦鳞,是再挡不住冲锋弓队的铁骑冲锋了。郑司楚的心一下凉到了极处。这一次奇袭,虽然前半程完全得手,但后半段却实在不能算成功。百忙中他抬眼一看,只见那些仓库冒出火来的并不多,也就是三四个仓而已,离摧毁敌军一半辎重粮草的目标差得甚远,但姜栩平那边也已被冲锋弓队压制得渐渐不支。

    要坚持下去么?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却听得身后一阵喧哗,却是北军的援军过来了。显然,陆明夷终于明白了城外的诱敌之计,前来增援了。再坚持下去,只是白白送死。他喝道:“快,快退!”

    这句话是如此的不甘,但也不得不说。郑司楚肩头的伤口还在流血,心里也似被开了个口子,血流得更多。

    等到陆明夷带着人赶到时,见到的已是一片狼藉。共有四间仓库被引燃,但只有一间损失较大,两间损失近半,还有一间则只损失了少许。

    还算不幸中的万幸。陆明夷咬了咬嘴唇,喝道:“齐将军呢?”

    在他心目中,定然是齐亮不肯听从荀先的吩咐,以至于被偷袭得手。有个士兵道:“荀将军战死,齐将军……就在那边。”

    这士兵也知道齐亮与陆明夷的交情,因此有点不太说得出口。陆明夷喝道:“马上让他过来!”

    那士兵犹豫了一下,说道:“陆将军,齐将军与叛军主帅郑司楚力战,已经殉职了。”

    站在齐亮尸身旁,听着那士兵原原本本地说着遭偷袭的事,陆明夷心里在不停地怒吼着:“郑司楚,我定要杀了你!”对郑司楚这个敌人,陆明夷其实一直有种惺惺相惜之情,只是现在却是如此地痛恨。他看着齐亮已失去血色的面孔,过去的一切仿佛在一幕幕地闪现。一同当兵,自己因为年纪幼小,齐亮一直很照顾自己。只是,现大这个兄长一般的朋友再也睁不开眼了,再不可能说出一个字来。

    “陆将军。”

    说话的是中军官。陆明夷转过身,淡淡道:“伤亡如何?”

    中军舔了舔嘴唇,这才道:“冲锋弓队战死了七个人,受伤三十一人。叛军留下十三具尸首,另外,还有一个受伤的被生擒。”

    活活扒了他的皮!这句话差点就要从陆明夷嘴里吐出来,但还是吞了回去。他道:“按战俘处置。”

    不杀降虏。这是陆明夷给君子营所定规章的第三条。杀降丧民心,这句话在父亲留下的书中屡屡提及,虽然陆明夷实在很想将那俘虏整治死了给阿亮出气,但他还是冷静地想到了这一点。

    中军得令走了。看着他的背影,陆明夷又看了看一边的齐亮。医营已在给齐亮包扎,准备火化。

    阿亮,永别……不,再见了。

    陆明夷默默地说着,转过头去,趁别人不注意,拭去眼角的一丝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