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让人绝望的时代

孤君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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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虏城,何冲挥退亲兵,看着饿了三天的张三,笑吟吟道:“你本是延绥镇宁夏中卫世袭小旗张三,为何隐姓埋名改名张四为麻家效力?”

    “大人如何得知?”

    摸着短短一层胡须,何冲幽幽道:“本大人锦衣卫出身,本大人不仅知道你真实身份,更知道你为啥不在延绥镇好好屠猪,却要来给麻家当家丁。说吧,说些对本大人有用的,本大人不养没用的人。”

    张三心理防线被何冲冲毁,他自认掩藏的好,没想到底细全在人家眼里,也不再掩饰:“大人英明,小人的确是张三。麻家信回教,小吏为讨好麻家不许小的在城中屠猪,小的当时糊涂,不该辱骂麻家,惹来了麻家家丁……”

    “闭嘴,你的那点破事就别说了,本大人心里亮堂。说点有用的,本大人没心情听你讲故事。”

    何冲一脸不耐烦,他不再是那个屈尊折膝的锦衣卫小旗,他现在是堂堂正四品大同镇新设镇虏城守备。以前,刘百户家、总旗菅家驱使他如使家丁奴仆,现在,他只需要看一个人的眼色就够了,这种变化,让何冲格外的自矜清傲。

    对于张三这种立志复仇的小人物,他看着顺眼,这才亲自审问。如果可以,他愿意拉张三一把。当然,他时间宝贵,没兴趣听张三说些没用的。尽管张三的故事,是张三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腊月二十九,麻承宣派亲信文勇赴天成卫城,小的当时有勇力,也跟着去了。绑了参将府张厨子家眷,逼迫张厨子下毒谋害镇虏伯。”

    “哦?继续说,我喜欢听这个。”何冲起身,抽刀解开张三身上绳索:“那文勇何在?”

    张三忍着激动,摸不准何冲虚实:“几日前在麻府战死,张厨子家眷年前就被文勇勒杀,现在只有小人能证明麻家谋害镇虏伯……”

    看一眼沉思的何冲,张三试探着说:“麻承宣心狠手辣,文勇就算不死,早晚也会被麻家灭口。所以勒杀张厨子家眷时,我等就立下了字据手印,一旦麻家过河拆桥,我们就和他们同归于尽。”

    “你立了大功,等我带你见公子,你的家仇能报,公子必然感激你,这字据在哪?”何冲拍着张三雄阔的肩膀,笑吟吟道:“你可别拿假的来,你和麻家有深仇大恨,文勇既然已死,那么这字据有可能是假的。再说麻家兄弟根基深厚,我家公子想要报仇,也不是容易事。”

    待张三说出字据所在,精神放松之际被何冲突然一刀杀了:“来人,此人贼心不死欲行刺,已被本将军手刃。”

    张三一时半会儿没死透,捂着伤口直勾勾瞪着何冲,何冲擦拭刀刃低声道:“麻家势大,家眷四十余口被杀已经是大惩,你安心上路,麻家长久不了。”

    亲卫进来拖走张三,问都不问原由。

    菅典标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看一眼地上未擦拭干净的血迹,不解问:“为什么不把他交给朱公子?陛下震怒,李家都快倒了,麻家算什么?”

    “现在不合适,若右卫城未破,这字据能使麻家满门问斩。可现在长眼睛的都知道是我们东路在报复麻家,麻家已经受惩,若再追着不放,大同诸将也会心有非议。一旦日后追究起右卫城城破罪责,世子扣留诸将就成了罪因。”

    何冲也是心有不甘:“只恨这消息迟了些,怎么,你有高见?”

    菅典标剑眉一挑,随意笑笑:“你急着把人杀了,我还能说什么?把这事掩盖好,否则你家的主子,不会放过你这隐瞒不报之罪。”

    见他面带讥讽,何冲不以为意,轻扫菅典标一眼,插好刀,走了。

    月末,锦衣卫千户李墨轩带精干人选陪刑部右侍郎乔允升来大同镇,乔允升是公认的能官干吏。万历二十年进士,初为太谷知县,以治民手段、道德操守高洁为由征授御史。当上了御史这种清流官,官运自然亨通,历经主政宣、大、山西、京畿,皆是好评。后调刑部为左侍郎,这次提小半级为刑部右侍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虏伯不幸,国朝社稷之失也。追封镇虏伯父子前功,朕怜其子年幼,又爱其勇略。进爵乐安侯,另设家庙祭祀,以乐安县税赋为俸。望尔勤勉持孝,多思多想。孝期满,再行重用,为国事分忧。”

    乔允升将圣旨递交朱弘昭,心中感叹,朱以溯这一死,死的比所立军功还要重,直接给儿子换了一个侯爵。

    这传旨的路上,大同镇的信息不断送往京城,乔允升自然看得出来朱以溯之死牵扯到边镇军将派系之间的斗争。只是朱以溯太天真,着了道。

    而朱以溯的儿子小小年纪更是狠辣,怪不得能率领八千骑直捣河套大胜归来。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抄了麻家老巢。如果有证据,天子之怒足以让麻家血流成河。

    不过现在要安抚大同镇内的将士,有嫌疑的麻家已经被报复,受害者朱弘昭也动了手,只能私了,不能再追究下去。麻家牵扯到边镇安稳,朱弘昭又有其父留下的精兵悍将,都不好追究。

    乔允升不得不感叹多事之秋武人权重,延绥镇那边也出结果了,巡抚张之厚与总兵官杜文焕失职,还妄图隐瞒军情。文官张之厚去除官籍永不续用,武官杜文焕降职,许其率延绥镇五千兵马赴川平叛,再观后效。

    再看看小小年纪的朱弘昭,整个人面容清瘦,秀眉细目,看着轻柔未曾想却是个心狠手辣的主。不过还好这孩子至孝,自古忠孝一体,孝顺的人再恶也恶的有限,可以大用。乔允升暗自做着估量,然后介绍李墨轩给朱弘昭认识。

    现在已经知道了朱以溯被毒杀的原由,但面子工程还要昨晚。必须推出几个有分量的替罪羊给天下宗室、臣民舆论一个交代。

    朱弘昭话不多,接完圣旨安顿好乔允升后就把刚换上的蟒袍脱了,重新白袍罩甲,回灵堂守孝。

    而刘时敏留下来招待乔允升,解释道:“二郎这孩子自从镇虏伯被贼人谋害后,就沉默寡言。还请二位钦差体谅,孩子岁数小,不晓得朝廷规矩,并非有意怠慢。”

    “不敢当,天子对镇虏伯被害一事极为愤慨,我等也是心有戚戚。侯爷至孝纯良,我等羡慕镇虏伯教子有方,怎么生出责难之心?刘公多虑了。”

    一个成熟的政治制度通常都是老人执政,年轻人办事。乔允升与刘时敏攀谈几句京城最近两年的变化,点到为止并不深谈,最后说:“边镇寒苦,天子特以山东乐安县为侯爷食邑,希望刘公能了解其中深意。”

    从山西最北调到山东腹心之地,很明显要朱弘昭静养,当然了,兵权也要交出去。朱以溯被害后,东路兵将的举动也让朝廷不安。

    以往这种事情,通常都会推举一名老将出来担当。但东路诸将没这么做,反倒上下一心围在朱弘昭身边。这让不少老成持国的大臣不满,认为朱以溯父子善于收买军心,不可不防。

    天子要给朱弘昭爵位,大臣们建议给朱弘昭一个郡王爵位。但被天子否决,升伯爵为侯爵,作为升爵的妥协,东路精兵必须交出来,交给朝廷信任的将军。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赵率教。

    这些消息魏忠贤都会传给刘时敏,刘时敏又会告诉朱弘昭。朱弘昭庆幸不已,还好天启皇帝看重他。若真给了郡王爵位,他这辈子就完了。

    郡王看着比侯爵高一点,实际上根本没法比。朱弘昭的郡王爵位是宗爵,一旦他受封郡王,那他以后除了在家造人外,就干不成别的事情了。

    而侯爵是功勋爵位,并不妨碍他担任官职。如果给全天下的亲王们一个选择,说不准他们宁可不要亲王爵位,也会要一个自由自在同样清贵的侯爵来当当。

    李墨轩听着两个人打着玄机对话,感觉乏困,便借口追查案宗,离开了宴席。

    没了这个锦衣卫小头头,刘时敏与乔允升都松了一口气,继续交谈,话题开始深入,聊到了这件事情善后事宜。

    刘时敏亲身经历,虽然处在漩涡中心,但也知道这个事情该做个了结。再拖下去,对朝廷颜面有损。乔允升则询问起重整卫所军制遇到的种种问题和处理方式,听完刘时敏回答,乔允升摇头忍不住一叹:“镇虏伯性格刚强,恐怕在整顿阳和、高山两卫时就埋下了祸端。”

    自知失言,而刘时敏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让乔允升微微心安。

    入夜,灵堂内朱弘昭打发走其他人,一个人盘坐在棺椁旁,堂内蜡烛成排烛火窈窕摇曳如同跳舞的幽灵,堂内白幡飘浮,冷寂,阴森。

    朱弘昭内心充斥着绝望,父亲在世时,不论他做什么,都会给他遮风挡雨。而现在,却被大同诸将合谋毒死。他却不能报仇,其中的委屈和愤怒难以用言辞来描述。

    还有一份绝处逢生的喜悦,圣旨来了,他不用重新回到宗籍去当猪。在他看来,亲王级别和当年的奉国中尉没区别,都是猪一样的生活,不给自由只管你温饱,不会管你怎么想,更不管你会不会发疯。

    兵权?

    他不认为三年后孝期守满,他东路诸将还会认他这个曾今的公子。人心是很沉重的东西,恐怕三年后,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

    他这一世的父亲朱以溯天真,他何尝不天真?想着一步步发展,重整卫所制度有强军在手,一步步改造边镇,只要九边重镇改造完善,边防线稳固,内部再乱也不会给外人可乘之机。

    可惜,他错了,他和朱以溯都错了。

    断人财路,犹杀人父母。整顿卫所制度,那些侵占军户耕田,役使军户劳力的军官家族怎么活?卫所军强盛后,战兵体系的将领怎么活?卫所军自力更生,朝廷怎么控制?

    这是个积重难返的社会,牵一发而动全身。除了贫穷的百姓,其他各行各业都是这个社会结构中的得利者。想要改造,就是要他们的命!

    朱元璋将整个国家设置的分工明确,官员体系更是完善到极致。只要国家里的每个单位各司其职,就能安稳运作。一个环节有问题,还有另一个环节督促。好像机器一样,哪里有问题修哪里。

    可机器整体报废,所有环节都有问题,怎么修?怎么治理拯救?

    所以朱以溯被毒杀后,朱弘昭除了伤心外,就剩下绝望以及绝望所衍生出来的狠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