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心学格物

孤君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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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鹤可是知道京里变动的,可他不愿意在宝卷先生面前去巴结陈策一伙人。他已经六十多岁了,不在意做官与否,否则是不会对宝卷先生那番话的。

    他那话虽是打趣,可没有那种思想准备,是不会说出口的。若真是一个官迷,那种不吉利的话别说自己说,就是听了都会生气变脸。

    此时他所在乎的,最重要的就是儿子的前途以及自己的名誉,或许眼前的宝卷先生也是他所在乎的其中之一。

    可受不了宝卷先生的催促,宝卷先生是为了他好,他欣慰着起身,整理粗布衣袍,站立在船头拱手对驶来的战船轻喝道:“本官赣南巡抚杨鹤,拜见青州卫指挥使陈将军。”

    战船上,对这艘本该早早规避,却直向驶来的花船已经提高了防备。

    陈策不动声色间就对亲卫将做了个手势,待命在指挥高台的铳手已做好准备,就连求援烟花都抽了出来,一旦有变故就会点燃烟花向岸左军营求援。

    更有四名身穿轻便罩甲的小校各抱酒坛走向船头,在没有打扰朱弘林的情况下,完成了保护预防工作。

    “杨鹤?赣南巡抚不在赣南,来南京做什么?”

    陈策不认识杨鹤,也不知道杨鹤,他只是一个带兵的,不熟悉官场。他觉得很奇怪,杨鹤不在江西治政安民,来南京不奇怪吗?

    “武陵杨修龄,多有政绩,素有清望,是个谦和的好官。”

    孟弘略对士林后起之秀,朝野重臣、清流、名士知之甚详,对陈策说罢,扭头对朱弘林道:“这位杨修龄乃是御史杨文弱之父,见见无妨。以杨修龄之品行,不会无故来南京,必然事出有因。”

    “好,那就见见这位赣南杨巡抚。”

    朱弘林对杨嗣昌的感观不错,他接触的官员并不多,只觉得杨嗣昌是个热情、态度谦恭不失才能的人,所以对杨鹤也有一点好感。

    再说了,人家堂堂巡抚主动拜见,对陈策一个武人给以尊称,不见一下,陈策也不好见人。

    “大公子稍待,咱去迎接杨大人。”

    见此,陈策抱拳起身,他必须要检查杨鹤,杨鹤堂堂巡抚绝不可能一人登船,在登船前他要断绝一切隐患。

    四名放下酒坛的小校也不离去,就伫立在船首,目光四处探寻。剑横悬在腰后,剑柄在左,都微微调整角度,方便在最短的时间内拔剑。

    他们原来都是侯府的护卫,平日里除了操练,练习最多的就是擒拿和护卫技能。

    战船上悬挂的小船放下,陈策率两名操舟小校从软梯而下,实际上还有更舒坦的路,船舱在两侧有物资进出口,走那里可以直接到小舟上。

    花船上,宝卷先生披上素白披风斗篷,怀里抱着五尺长琴。

    看着皓皓月光下,一身鎏金山文连身对襟甲皂白披风,两肩猛虎吞肩,腰悬斗牛大带,戴着苍缨六瓣战盔,只露出鼻翼以下的陈策,她啧啧赞道:“北将骁勇,这位陈指挥使当真少年英雄。”

    “宝卷先生错了,陈将军是南人,与神策卫指挥使孙将军都是南人,俱是当年随武毅戚公北上将士后人,后因战功隶籍锦衣卫归属代州,被神祖皇帝赐予齐壮王。”

    杨鹤展示自己的能力,宝卷先生眸中光彩闪烁,熠熠生辉:“未曾想齐王府三员重将,竟有二员出自我湖州乌程。”

    当年随戚继光北上的三百多人,绝大多数兵员都是乌程的猛人。她是湖州人,一听三大重将有两个是她老乡,她哪能不喜悦,哪会不觉得脸上有光?

    “孙将军祖上是嘉兴府海宁卫世袭百户,非是乌程人。”

    湖州的州治就在古乌程县,也在现在的乌程县。

    杨鹤泼冷水,宝卷先生轻瞪一眼道:“那也是我浙人。”

    摇头笑笑,杨鹤突然想到宝卷先生原名陈清清,也是乌程人,该不会与陈策有亲吧?

    两人的对话随夜风吹尽陈策耳中,陈策稍稍放松,一听随杨鹤身旁的女子是乌程老乡,心中也多了亲切。

    他祖籍乌程不是秘密,可他父亲和他都是在代州出生的,浙话他听明白,却讲不通顺。因为他是湖州人,这浙地又文风鼎盛,出产的官员极多,这几日消息灵通的人士,都快将他在城中临时的宅门踏平。

    两船缓缓相遇,陈策昂首抱拳道:“齐王府青州卫指挥使陈策,见过杨大人。”

    见陈策亲自来迎接,杨鹤断定战船上的那两名男子绝对是大人物,不说这两位男子,光陈策的份量摆在那里,他就不敢拿捏姿态,摆文官架子,再说杨鹤本来就是一个随和的人。

    杨鹤抱拳还礼道:“陈将军不必多礼,本官按期赶赴京师述职。今夜与友人宝卷先生同游秦淮,见我大明水师战船威风凛凛,心生登船游览之心,还望陈将军体谅一二。”

    “如此好说。”陈策侧身展臂,目光打量花船,见其余止有船夫和一名侍女,不由笑道:“杨大人孤身一人,胆量倒是令陈某汗颜。”

    “老夫怎是孤身一人?有宝卷先生在侧,算不得孤身。再说秦淮河上有我大明将士,又何须护卫画蛇添足?陈将军身系江南安稳,谨慎些是好的。”

    杨鹤笑说着,很有风度的让宝卷先生先行登船,然后才登到船上。

    陈策对杨鹤的大气和一身亲民打扮感到暖心,示意小校划桨,对宝卷先生不闻不问,侧身道:“曾在京中与令郎交接过几次粮秣辎重,令郎才情不凡,性格豁达又行事爽快,且难得廉洁。今日见杨大人,才知武陵杨家门风父子相袭,心生景仰。”

    “陈将军过誉了,将军少年英雄,英勇沉毅又文武兼备,随殿下南征北战所向克捷,不必自谦,犬儿比之将军,差之远矣。”

    杨鹤笑呵呵拱拱手,以示恭敬。他没想到自己的儿子还能给齐王系重将留下好印象,看来这回入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一个巡抚,完全可以对着一省总兵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别说巡抚或朝廷钦命的巡按,就连地方上的一个小小知县,尤其是江南的,都敢和总兵叫板,吹鼻子瞪眼。

    可齐王系的人马,真的不能惹,更别说陈策这种朱弘昭当年的玩伴。谁让陈策不痛快欺负了陈策,折损朱弘昭脸面,朱弘昭就会让谁不痛快。

    再说陈策对答得体,也是个有修养的将领,文人喜欢和这种将领打交道,起码不会听到什么刺耳堵心有失体统的粗言鄙语。

    战船进货门打开,因为有女子,故而先把小舟绑牢了,才进入船舱。

    船舱内,杨鹤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里面密密麻麻盘坐着身穿纸甲的军士,人人盘坐闭目养神待命,手中拄着火铳。经过的舱室里,里面也是如此,都是神态如铁铸的百战将士。

    空气过于浑浊,宝卷先生卷袖轻掩口鼻,目光落在前往阔步行进的陈策,她的这个老乡可真是谨慎过头了,这一船将士少说也有三四百人,完全可以将整个秦淮河封锁的密不透风,有必要这么藏着么?

    三百料的福船战斗载员是二百四十人,若是只运人,装个五六百人不成问题,陈策的亲卫营将士全在这里,整整五百人!

    他们不是保护陈策的,是保护朱弘林的,这一点陈策已经下了死命令。

    而杨鹤想的更离奇,他怀疑陈策在引蛇出洞,不由心里发寒,这陈策小小年纪好狠的心,竟然以身冒险。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不愧是齐王的亲信……去年齐王就是设局伪造刺杀,借此先发制人,将李三才给搞的身败名裂,家财两空。

    李三才叱咤时,杨鹤还很苦逼的,一大把年纪在攻读圣贤书……

    出了船舱,宝卷先生的出现立刻就引发三十多名南直隶的俊彦诧异,纷纷起身拱手,口称宝卷先生。

    作为一名漂荡秦淮二十年的名妓,宝卷先生如今只接待一些老朋友,或传授琴艺,是这秦淮之上最洒脱逍遥的几个人之一。

    然后认出杨鹤,则是躬身行礼,他们有他们的傲气,作为孟学、心学各派的杰出子弟,他们不在意杨鹤的巡抚官位,可杨鹤是个敢说话,又朴素廉洁的好官,而且性格谦和,是为数不多有官身,还保持名士风格的人。

    所以,他们拜的是名士杨鹤,不是巡抚杨鹤。

    杨鹤拱手回礼,秦淮河上不讲官位,只讲士林地位。

    他看到了这批人,让他也倍感惊诧,南直隶江苏太仓人张薄、张采也在其中,这两位同乡年轻人如今风头正盛,很受当世心学大儒刘宗周的推崇,真正的后起之秀。

    二张组合让他眼睛发直,还有很多排座在二张前面的,估计都是心学潜修不出世的潜力种子,这批心学后备精华,实在是让他感到颤栗。

    钻研心学的人,很少抛头露面,他们不喜欢这种交际,他们之间的交际完全就是辩论,非常的枯燥,搞交际,会败坏气氛。

    他们这样不给面子,可就是很受士林推崇。这次这么多的心学精英汇聚,难怪陈策要带那么多的卫士。一旦这批人没了,心学的脊梁骨也就断了。

    孟府遭难,孟学的脊梁骨就断了,一旦心学的脊梁骨再断了,当真会大明无人!

    再看看船首,四名卫士护卫对酌的两名青年,能让心学子弟乖乖待在一旁,这两人绝对是大来头。

    宝卷先生也对着这些心学精英颔首行礼,这批人不论闻名不闻名,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都是有才华的人,能做实事的人,能为国分忧的人。

    心学子弟,很大一部分人都潜藏着,作为隐蔽力量。心学在嘉靖时期被打击的很惨,他们有血的教训。毕竟你不能对着嘉靖皇帝说竹子就是竹子,其他都是臆想,包括修仙……

    可看着皇帝追求缥缈的东西,心学子弟不顾不问,又有违自己心中建立的道德体系,所以嘉靖时期的心学子弟,很惨烈。

    而心学又是正德皇帝纵容王阳明发展起来的,还封王阳明为伯爵,嘉靖皇帝看着王阳明一系的心学子弟,心里自然不舒坦。

    王阳明的心学,是承前启后的,他这一派的心学子弟不是他收的才算,只要是能贯彻王阳明思想的,接受的,那都是阳明心学子弟!

    作为心学此时的领袖,大儒刘宗周是站在前排的招牌。很多很多的心学子弟,披着各式的身份进入官场,贡献着力量,发展着心学。

    东林,就是一批心学子弟建立起来的,只是中下层被渗透了,上层李三才穷惯了,也被渗透了。他的演技很好,是个影帝。明亡后士林算账,才把李三才给揭穿,可一切都晚了。

    魏忠贤一刀砍完老一辈东林,失去最后的掌舵,余下的东林借着心学的帽子,先辈染红的东林衣冠,在浑水里摸鱼,明亡后东林与心学划清界限,高压政策下,都消亡了。

    心学,讲的就是务实,讲的就是格物致知。

    近代科学一词,还有这么一种课程,最早的学名就叫做:格物。

    格物,意为探究事物的道理纠正人的行为,“格”在此有“穷究”之意。《礼记·大学》:“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

    格物致知,是儒家思想的一个重要概念,乃儒家专门研究“物之理”的学科,后失传,啥时候失传的,大家心里应该明白。

    格物为儒家认识论方法论的重要问题,三纲八目中“八目”之基石。

    三纲八目出自《大学》。三纲即明德、亲民、止于至善;八目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人性之正,就是德,德是三纲的基础;八目也是如此,首在格物。三纲八目是阶梯性的,让儒家子弟一步步攀登学习的。

    因此,格物如此重要,日心说的传来,才会迅速打开市场,极短的时间内造成思想混乱,信仰动摇。

    格物,也有格除物欲之意。

    儒家,实质上与科学并不冲突,只是后来被阉割的失去了手足,就连思考的脑袋都被割了,剩下的只是一具发腐的躯体,毫无活力,只有无数的蛆生活在腐肉中汲取一点点养分,进化成苍蝇觉得自己蜕变了,就开始嗡嗡嗡……

    能飞的东西,又怎么会认可曾今吃下的腐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