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 一杯酒

孤君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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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十二,京师地区再次人头滚滚,三法司监牢夜里满,白日里空,一个咬一个,越咬越多。

    临近太祖高皇帝诞辰,秋日的京师越发的萧瑟,肃杀。

    京中各行各业都受到不小的影响,行人稀松。

    朱弘昭的损失太大了,眼中日后坐镇一方的名将种子曹文诏竟然被毒死,镇压朝鲜的毛文龙、陈继盛连连陨落,他军中的布局平衡被打破。

    永定门外,信王端坐在青羽华盖战车上,如坐针毡。

    一排排神策军士分列道旁,对他冷眼相看,稀少的京师百姓,不见丝毫热情、繁荣。

    果然,那个杀才当皇帝,就知道一个杀字,根本不通为君之道。

    可惜孤的王大伴……

    王承恩死了,被曹少钦堵在胡同里,当着东厂十二大档头的面,给活活勒死,脑袋送给了信王。

    桂王先他一步抵达京师,已被软禁在太庙反省。

    沿途走运河路过鲁国,那里也是一派兵戈,鲁藩现存的十七个郡王,已被削掉八名。信王怕了,那个杀才杀文武杀的狠,对宗室也不手软。

    他觉得,自己这次回京祭祖,别说夺回、重振祖宗大业,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他的车队经过正阳门大街,来到正阳门前,他的三叔福王接待他。

    福王阴着脸没说话,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蛋害的整个宗室被牵连,现在都紧夹着尾巴,生怕被牵连进京师的大清洗中。

    作为宗室一员的桂王、信王搞事情,害的整个宗室群体担惊受怕。现在,皇帝借着这个事情和宗室藩王们勒索,这钱谁敢不掏?

    福王的封地以前在洛阳,名义上是洛阳,实际上还是在王府坐牢。现在封地改易在洛阳西三百里地,以福昌乡扩建的福县福国。整个封地百废待兴,底子不好正是砸钱的时候,却被皇帝切走二十万,福王很肉疼。

    毕竟没了朝廷拨发的铁庄稼,以后藩国内的财政只能靠封地经营,这钱是少一点就少一点。

    洛阳是重镇,建设改易内藩时,福王就没有得到洛阳做封地的心思。洛阳这地方说的邪了是历朝古都所在,怎么可能封给内藩?

    各处亲王的藩国都是偏僻县城,只有鲁国还在原地没动,占的还是兖州府府城坐在的滋阳县,兖州府府城另迁到济宁。

    辽王的封地是沈阳,是辽西一省省会所在,这种待遇就是独一份。

    信王的也不错,虽然封地不是杭州,在杭州城南几十里的钱塘,基本上和在杭州没区别,城区连成一片。繁华似锦的温柔乡,还有海贸可以搞,这么优渥的条件你小子还闹事情,纯粹是不拿包子当干粮。

    张嫣所在的慈宁宫,朱弘昭怀里抱着朱慈燃,笑呵呵大脑袋顶着小脑袋逗着,张嫣一袭比甲凤袍,端坐在主位等着信王。

    信王闹出的事情比太康侯张国纪闹出的事情还大,张国纪当时鼓动张嫣生父孙继龙刺杀朱弘昭,却没有造成大范围的内耗。

    而信王这件事情,与东林旧人、心怀不满的士绅们搞出来的事情,使得关外即将大用的军队乱作一团,直接折损的军队、损耗的军械、和涉案必须清退的军士一系列损失,前期动员军队、养军的投入都打了水漂。

    损失难以计数,算上后续休整所要耗费的粮饷,此次关外军团总共折损不下千万。

    李秀娘看着朱弘昭逗着小孩儿,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赵仪缓步入殿,躬身行礼:“主子万岁爷,信王千岁到了。”

    “让他进来,也让王叔旁观。这是家事,当着长辈的面,把事情弄清楚。”

    赵仪躬身领命,转身趋步离开,没有高唱传见,声音大了会吓哭那位小爷,是自找不痛快。

    “臣福王朱常洵拜见吾皇万岁。”

    这里是张嫣的寝宫,福王作为长辈,也和文武大臣们犯了糊涂,毕竟张嫣也是皇后,新皇又没有封后,直接称呼皇后,会惹李秀娘怀恨。只能跟着文武一起犯糊涂,忽略宫里诡异的情况。

    “臣信王朱由检拜见吾皇万岁,皇嫂。”

    朱弘昭将怀里孩子递给李秀娘,指着对面,张嫣的右首位置说:“王叔先入座,今儿咱把事情理顺了,说明白。”

    福王心里发怵,什么理顺,不就是算账?身子躬的更深,转身轻步走过去入座。

    “朱由校,你可知罪?”

    “臣不知。”

    “你知道,你的罪责大了去,有些罪你知道是罪,明知故犯。有些罪,你根本看不明白,自然也不知罪。不论你是否知罪,这回造成的损失都有你的影子。”

    朱弘昭说着,剥开橘子,一牙牙橘瓤认真清理着白丝,喂到朱慈燃嘴里:“你是个傻子,被人卖了还会帮人数钱的傻子。我就问你,关宁军侥幸入关,三千营响应,就算是真的将我杀了,你能控制住飞熊、神策两军?”

    “他们是被逼疯了,什么都敢干,是亡命一搏。若成功,一切都有,大权在握,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朕的确在抢他们的钱,可没有把他们往死里逼。他们太贪了,太自私,只顾自己,不管国家发展。”

    “先说说你们的成功率,就算朕暴毙,这天下也是相府、将府、御史台三司治理!朕无子,就是死也不会把皇位给你这样的蠢货,会以健哥儿为嗣子,继承大统。哪怕轮到王叔,也轮不到你!”

    福王脸色发窘,神情震怖……装的,急忙跪伏磕头:“臣不敢!”

    “我明确的告诉你,你们哪怕得手,也会被勤王军剿灭。看看以往,朝廷上下有几人把当兵的当人看?我拿他们当兄弟子侄看待,宫里节省出来的钱,全给了他们,我对得起他们,他们自然不会负我。”

    “除了我,没人会在意他们是否能吃饱、穿暖、娶得起媳妇,能否养家。军心在我,所以四海之内,你们也只能搞些不上台面的小花招,成不了气候!”

    “袁崇焕想夺权,想疯了,你也疯了不成?朱由校,你应该知道我大明此时有多少人口,一亿六千万呐!比皇兄在位时统计的七千万还多了九千万!这还是初步估算,后续统计极有可能破两亿。如此多的人口,你觉得我大明朝局还能撑多久?”

    “人口于国初之时增了七倍有余,然而税收还是以前的税收,这怎么能维持的下去?”

    “我炎黄苗裔最重疆土,疆土能存身、养身,土地就是承载人口的基础。如此多的人口,出了事情朝廷没钱赈济,你用脑子想一下,会是个什么局面?”

    “现,咱们这一家子都在这,我把话给你们说明白,要维持朝廷,保住祖宗社稷,只能革新,广增税源。朝廷握着的钱粮多了,才能维持着局面。这是治标不治本,唯有增广疆域,才能赡养我大明两亿人口,除此之外再无它法。除非,杀掉过亿人口。”

    “为我两亿子民生计太平,为我大明长久,任何人,朕都可杀之。兰芳挡路,也可除之!”

    说着饮一口茶,朱弘昭对着双眼水亮亮望着的儿子龇牙一笑,抬手抚着小脑袋继续说:“此前我大明衰退,以至于撮尔建奴猖獗为患!杀我百姓视如草芥,辱我妻女如犬彘。究其原因,根于政事疏漏,与士人过宽,与庶民过严。商贾借士人崛起,鼠目寸光只见金银铜臭,心中无国家民族之所义,唯图方寸之所得。”

    “范奸永斗者,大明国人,汉之苗裔,却在国战之时,不图利国与一毛,却重奴子之一信。不重汉人之存亡,只顾一家之私,图小利忘大义者,莫过于此。”

    “就此类人,数不胜数,杀之何惜?”

    “且说道德,那些你眼中的道德君子又是个什么德行?”

    “标榜道德,是虚的。何谓德,人心所向即为德。人人向善,这德就是善;人人逐利,这德就是金银。什么又是道?人人认可,便是道。如今之道德,便是人人心向名利,为名利而枉法犯禁。”

    “治国易,治道德难。何也?道德即人心所向,治人心也。”

    “为何乱世用重典?无非以法治人之恶,使人心道德向善,进而遵纪守法,路不拾遗。”

    “何来乱世,道德沦丧尔。”

    “道德为何沦丧?刑法荒驰所故。道德之人,刑法荒驰时皆恶,刑法严峻,人人懂法遵法,这道德之人皆善。”

    “韩非子有云,儒以文乱法。何也?操持律法,身有百舌,是非曲直以一言蔽之,又无人监督,故而乱法。一人乱法获利而无恙,必然人人效仿,真君子难活于世。”

    “这是一个鲜有君子、良知难彰的世道。”

    “韩愈《原道》有云,凡吾所谓道德云者,合仁与义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

    “可见,道德,即天下人心之所向。人心不古,自然道德沦丧。唯有法,方可治世事之表里,方可治世人之表里。”

    “朱由校,你觉得现今的世道是个什么世道?我与三司励精图治,治的就是这逐利而枉法,性贪而犯禁的世道。他们自由散漫惯了,贪公家的,欺压庶民的,都成了习性、本性。本性难改,他们受不了这样的朝廷,与执法如山的朕。所以,他们找到了你,以你为借口兴兵作乱,这样的人,即使事成,他们又会为你如何治理两亿百姓?”

    “朕心里有太多的话,可不便明说。皇兄临终前,拉着我的手,念着你的名。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又该如何向皇兄交代?又怎么向朝野交代?”

    赵仪端着木盘趋步上前,摆在信王脚前,盘中五杯酒。

    张嫣扭头过去,福王头垂的更低,信王浑身打着摆子,泪水无声流淌,顺着脸颊,从下巴滴落。

    “五杯酒,你选一杯。”

    “皇兄的托付,我不敢违背,可祖宗的社稷,两亿子民的安康太平,朕为民君父,更不敢忘却。晋王有胆量吃老奴之心,现从军于登州,已做好了出海为国朝、子民开疆扩土,马革裹尸的准备。你若有天家骨性,别让人看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