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四章 讲故事

孤君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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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右门开启,西长安街上出现军士,搭着一顶顶帐篷。

    秦良玉挂着披风,左手按着腰间悬挂尚方剑,右手拿着木勺搅着锅,清水里米粒一层层,军中伙夫抬着竹篮过来,将切碎的羊肉粒散入锅中。干生姜片、盐,胡椒粉这伙夫心中有称,大手抓着。

    左光斗拄着拐杖,孤零零一个人走在长安街上,将一个个上前搀扶的官员推开,耍着脾气。

    “左公。”

    这么大的事情,京里谁能睡安稳?尤其是顺天府尹刘宗周,闹事情前不怕,闹事情时不怕,冷漠对峙有时间考虑了,谁不怕!

    “哼!”

    瞪一眼有煽风嫌疑的刘宗周,左光斗握着竹杖敲地咚咚作响:“老头子还没瞎!一个二个搅风搅雨,是嫌日子安生了,还是觉得真委屈?纵是委屈,更委屈的人海了去,人人都受不得委屈,朝廷怎么办!”

    东林旧有元老中,活下来的不多。赵南星牵连太深却识时务被流放到河套看管草场;高攀龙作为开创东林的元老,实力太弱作恶不多,削去官籍在苏州府养老;左光斗作为李三才之后实力第二大,好在识时务各处配合,才留在京里。

    其他东林元老中叶向高是国相,袁可立正筹备着下一届相府施政措施。还有其他的元老、二代领袖们,都死了,死的一干二净。

    东林二代中,至今活命的只剩下成基命这个六十岁过了的台湾巡抚,进入侍从司的游士任,还有一个征日序列的监军谭昌言。李邦华也脱离的早,现在是兵部左侍郎。其他的,都死了。最开始没死的也因为袁崇焕那档子事,都死了。

    至于高攀龙的弟子,左光斗的老乡阮大铖因为变节原因,早已不是东林人,日子滋润也不必再说。阮大铖的变节是东林在天启年间由盛而衰的转折点,暴露了东林内部派系倾轧的本质,让外人看到了东林虚实,这也是明末时史可法与阮大铖水火不容的原因。

    “老头子告诉你,也告诉各处,你们做你们的,扯着我那徒儿作甚!”

    左光斗是真怕了,在东林元老中,他的脾气比叶向高大,只比杨涟小一点。无数的朋友、看着长大的后辈填进诏狱,再也没出来,他真怕了。

    他只想好好教导史可法,将自己这一系传承下去。

    “左公息怒,息怒。”

    刘宗周急了,他只是弹劾辽王,只是听到过风声,别人试探他时他也没答应,他是无辜的。让大嗓门、中气十足的左光斗再吼下去,他还怎么活命?

    西长安门大开,不断有官员穿着便服进去,将自家不成器的子侄像死狗一样拖出来。

    “小兔崽子长本事了啊?”

    英国公张维贤就站在长安门前,吹胡子瞪眼,两员老仆压着宝贝孙子,手里握着柳条抽打着。

    他可是真的怕皇帝动怒,他的黑账已经够多了,身为顶级勋戚之一,移宫案时带头给宫里禁军施压,一伙大臣冲进安放光宗遗体的乾清宫,在掌印太监王安的配合下,将守孝的天启硬是死拉硬扯拖走了。

    宫中失火天启遇刺时,勋戚家丁们无诏进宫救火被琼华宫宿卫排队击毙在太液桥,已经死了一个孙子,他可不想再死一个。

    说不好,这事闹大了,他这条老命都会让一杯毒酒夺走。

    现在的勋戚,功勋家族除了徐家不声不响站队站的好,一门两公日子红红火火外,其他各家谁好过?外戚家族太康侯张国纪一家又死的蹊跷,太康侯变成了太康哀侯。

    按照一些流言来说,当今恨当官享福的,一如既往的恨。

    当初入京时就恨,恨勋戚们无权却依旧吃喝不愁富贵乐无边,也恨勋戚们不作为;更恨文官,恨文官不让宗室们百姓们过好日子。所以路上在通州,逮到机会就把东林领袖李三才搞死了。

    当今是先皇手里的刀,很锋利。蠢货们弄死先皇,现在好了,刀子失控。先王更是死因复杂,黑锅让大同将门背了,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当今胸中的恨意,怎么可能消泯?

    甚至此次南巡,张维贤看来又是布网,准备来一网大的。被杀害怕的人,有这种想法的不少。更有乐观的,认为当今接受了南方的示好,南巡是对示好的回应。

    就怕那些极度悲观的认为当今去南京是专门杀人的,进而铤而走险。

    总之,张维贤是怕了,现在孙子又稀里糊涂搅进去,别说南巡之后的事情,在此之前能熬过去再说吧。

    月夜星光下,承天门前的学子不断灰溜溜离开,又有去而复返的,不是胸中正义燃烧,而是来拉朋友的。

    勋戚官员子弟,本来在国子监各个小圈子里是核心人物,受压回来拉人,成片的学子灰溜溜离去。

    一些将门子弟更倒霉,挨了一顿打不说,直接被家里大人提到秦良玉面前,当场录名编到军里去了。

    作为军将,简直无法想象这些学子是怎么想的。

    旁人家的孩子管不了,自己家里的小崽子要管好,否则一死一窝。别以为军中也是紧紧抱成一团,宣大系只是独大而已。宣大系想清洗各地将门,已经想了很久很久。

    军饷待遇提上来,将门家丁的维护成本直线上升,现在的将门日子也苦。侵占军田搞走私等劣迹斑斑的将门,已经死了个差不多。余下的都是没胆量折腾的,自然攒不下大产业或厚实家底。

    养家丁的效益,实在是越来越低了。

    以前的家丁多了,什么事情办不成?家丁更是战力的体现,朝廷也不好收拾。按着以前家丁的待遇而言,当今有七十万家丁,谁敢和皇帝掰腕子比家丁数量、战力?

    说的不好听了,光皇帝搜刮的那一票赎罪死囚放出来,光那个武疯子,一根铁棍就能灭你一家!

    西长安门成排的锅沸腾,肉粥香气弥漫。

    最后仅存的二百余士子肚子咕咕响,站不住的就坐着缓一会,屁股冷的失去感觉就跪着缓一会,变着花样。

    被水车淋湿的士子在寒冷夜风中发烧,军医们又扑上去不断拖走。

    “莫拖!莫拖!”

    程安死狗一样趴在地上,伸着右手,抬头看着好友顾梦麟,浑身就是使不上劲,两名军士一人拖着一条腿,给拖了出去。

    被毒烟熏晕的杨彝在地上躺久了,一名军医摸着杨彝额头,发烧不严重。随后把脉良久,又摸摸额头,发烧严重了,挥挥手,军士上前拖走。

    神智清醒的顾梦麟也打着哆嗦,拒绝军医把脉,就那么跪着,仰着头。

    身后不断有士子见势不妙,装晕被拖走。

    法不责众是一回事,现在人越来越少,法不责众就会变成出头的椽子先烂……

    半夜,朱弘昭给小家伙把尿,又取来一件皮裘给裹上,睡了饱饱一觉的小家伙精力充沛,朱弘昭不得不讲一些故事,哄着。

    “有一只乌鸦渴了,看到半罐水,嘴短喝不到。这只乌鸦很聪明,就飞到河边叼来小石子投到罐子里。罐中石子多了,水也就涌出罐口,于是聪明的乌鸦喝到了水。”

    长乐主公朱淑嫫才三岁出头,眨着眼睛听着:“水,饿了。”

    一旁曹化淳打开成妃送来的百宝箱,取出一把奶糖递给朱弘昭,又端来一碗温水,提着木勺试着水温,也是试毒。

    双手搭在护栏上的孟弘略听了呵呵发笑,摇着头:“君父,这故事有意思。”

    “乌鸦喝水,记忆犹新啊。”

    朱弘昭剥开奶糖,嗅了嗅,掰开塞到嘴里一截嚼了嚼,才将剩下一截给小家伙喂嘴里。

    抬手,曹化淳递来手绢,朱弘昭垫在小家伙脖间,手指刮掉口水,笑呵呵继续说:“还有羊喝水的故事,一头小羊口渴来到河边,见上游有狼,就在下游喝水。狼认为小羊饮水脏了自己的水,便声讨斥责一番,将小羊吃了。”

    听的迷迷糊糊,小家伙还是呵呵笑着,她喜欢听朱弘昭的声音。朱弘昭的声线清亮,咬字发音有独特的韵味,听着很不同。何况宫里,禁军当值也不会开口,宦官们又是轻柔语调,只有朱弘昭有雄厚的声色,听着很好听。

    孟弘略深吸一口气,真是令人触动的两个小故事。

    正坐在一旁审稿的阎应元听了,摇摇头一叹。

    朱弘昭继续剥着奶糖,掰成两截自己先吃一截,剩下的一截给小家伙,嚼着继续说:“还有狐狸吃肉的故事,乌鸦去农夫家偷来一片肉,站在树梢上。狐狸住在树洞下,闻着肉味就对乌鸦说,听说乌鸦的歌声是周围最动听悦耳的。狐狸所言娓娓动听,乌鸦心中喜悦便呱呱唱了两声。狐狸叼起落下的肉,回了树洞。”

    “君父三则寓言,意境深厚却浅显易懂。”

    孟弘略说着搓搓手,眯眼看着下方跪着昂首的顾梦麟,这是他的朋友,现在也站到了他的对立面。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带着儿子孟闻玉在京,孟府世袭爵位让给了弟弟孟弘誉。

    刘宗周求学孟府,是他的启蒙人之一。就这样的交情,还不是找借口弹劾他以示清白?

    现在有的,只是一腔忿恨。他要报仇,闻香逆军只是刀子而已,现在只有皇帝愿意为他报仇,他们有一样的敌人。也只有皇帝,当今的这位皇帝,能帮他,敢帮他。

    乌鸦喝水骂那些人鼠目寸光自以为聪明,狼吃羊又是彰显霸道,狐狸吃肉表示皇帝自己看的很清楚,你说的再好听,你为的是什么我很清楚,我就是不开口,不让你得意。

    朱弘昭笑笑,扭头对阎应元道:“丽亨,记下来,明日报刊上,将这三则故事发表出去。”

    “君父英睿。”

    阎应元铺开一张纸,蘸墨:“一字不改?”

    言语有口头白话,也有方便记录的简短措辞。

    以圣旨为例子,看着很高大上,朱元璋和朱棣的圣旨就很随意,一堆白话后面附上‘钦此’两个字,盖上皇帝宝印就成圣旨了。

    “不改了,本来就是给稚子启蒙的。”

    朱弘昭说着,低头亲一口小宝贝额头,整理着皮裘,裹得紧紧。

    阎应元听了笑笑,回忆着朱弘昭词句,一字不差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