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 点拨

孤君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无错小说网 www.wucuo.org,最快更新大明宗室最新章节!

    七月初四一早,暴雨之后初现晴空。

    连家都没回,当夜就在卢家借宿一晚的周延儒,天色启明就拉着卢国霦开始宣旨,根本不给卢家太多的准备时间。

    这种因教子有方,为国育才有功的赠官普遍来说是很多的,但鲜有活着的时候赠官的,基本上都是死后追赠。

    如此殊荣,卢家最起码也要将散居城外的一门亲族汇聚,大摆宴席将这荣耀昭显于乡间,以此光大门楣。

    可问题是,周延儒给你时间,谁给他周延儒时间?他为了赶时间回京,连家都没回,十分迫切的想要赶紧把这事情做完。

    于是卢国霦只能带着幼子卢象观与妻子李氏在简陋的香案前,接受朝廷的赠官。

    按照周延儒的话来说国朝中兴以来,做事一向是雷厉风行,是不能拖沓的。卢国霦深以为然,也不在乎这次难得的机会。

    此时的南京皇城,朱弘昭躺在床榻上,对着镜子修理眉毛。

    李秀娘躺在一旁,薄薄丝被盖着,很是疲乏,为了努力生出皇嫡子,两个人也算是拼命了。

    昨天见了温体仁,温体仁的态度比钱谦益还要来的直接,直接拍着胸脯,就差说一个世家子弟、士林才子一个都不会放过的狠话。

    这人的露骨、无下限,朱弘昭当年拉拢浙党的时候就体会过。反倒觉得这家伙会把事情做绝,他要打耳光不假,可也不能一掌下去全都拍死。

    所以与钱谦益一样,给温体仁预期安排是副主考,反正主考官一个,副主考最少三个,能安排人的地方多了去。

    整理仪容后,朱弘昭不想出去,缩回被子里紧紧拥着李秀娘,官员各处对后继官员的出身问题不敢不愿意面对,他也不想去面对,这想着都有些不可思议。

    国家可以说是百废待兴,解脱了僵化的包袱,正甩开腿狂奔着。表面形势一片大好,他正该垂拱而治,把握住总进度,待在宫里过没羞没臊的好日子才对。

    大可不必这样,没事给自己找事。

    可他不敢懈怠,不仅是怕懈怠后的种种连锁反应,更怕自己懈怠后松了这口气,再也聚不起这口气。这口锐气,不仅是他的,还有周围很多摩拳擦掌的臣子。

    “大清早的,二郎又想干嘛?”

    李秀娘实在疲乏,姿态慵懒,身躯酥酥,感觉骨头早已化了。着实没有一点力气,还以为皇帝又来了兴致。

    “有些冷,暖暖。”

    朱弘昭说着,闭着眼睛假寐,脑袋缩在被窝里,里面的空气绝对比外面的暖和。

    “那就暖暖,雨后就是有些清寒,等阳光明媚后,这里听说会热得很。”

    右臂探出,抱着朱弘昭脑袋,李秀娘迷迷糊糊继续打瞌睡。

    一如既往的处理密折,前往武英殿批示侍从司的折子,侍从司这里要处理的,基本上是三司处理不了交过来,或三司没注意到的事情,属于拾遗补阙性质。

    中午阳光晒的人脸皮疼,玄武湖。

    另一个状元公文震孟告退,朱弘昭端着茶杯斜躺着,看着一湖明媚,笑容缓缓敛去。

    文震孟的意思很简单,寒门士子靠不住,国朝能依靠的还是世受国恩的大族。

    这位从举人考了三十年考中的状元公,想想就恐怖,这是一种怎样的毅力。

    连外甥姚希孟都在万历四十七年考中进士,文震孟这个屡试不第的大龄举人是受着怎样的内外压力咬牙考上来的?

    对于科举制度这位又会有着怎样的心怀?又爱又恨?哪个更大?

    世上没有两全齐美或双方兼顾的东西,所谓的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必然有着轻重之分,两只手冲突了,总要有个高下之分。

    这个文震孟,到底是爱科举,还是恨科举?

    想着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朱弘昭抿一口茶,或许是爱,恨,大恨,大爱,到现在应该是麻木了,无爱无恨没什么感觉。

    总之有一点朱弘昭很确定,文震孟对于他自己的科举成果,是不会感恩于朝廷的,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实际上也是如此。

    任何一项新政策,当代获益人是感激涕零的,等到后一辈,基本上是觉得本该如此,当成了基本待遇。

    明明控制朝廷的是自己,给你们考试当官的机会,你们竟然不感激?

    此时的朱弘昭看来,问题就出在这里,这些人已经习惯于通过科举垄断高层官位。举人可以做官,国子监监生也可以做官,还有萌官,可普遍上都是被进士出身的官员压着。

    进士出身的官员,朝廷此时满打满算还不到两千,可占据都是显赫要职,其他出身的官员基本上就是打杂的,很少能爬上去。

    海瑞就是个例子,只是举人出身。

    高举着《大明律》,白发苍苍提议万历皇帝按着太祖旧制进行反贪,万历皇帝很心动,可他不敢。

    文震孟竟然建议他缓行,可以逐步增高寒门进士的比例,但不能急躁。

    朱弘昭要的并不是让寒门彻底占据朝堂,他还没这么疯狂,他只是想狠狠抽一巴掌下去,让士林大族知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道理,让他们学会、知道,去感恩而已。

    文震孟的提议,说了和没说没区别,事情做的不绝,是无法引起轰动的,进而也动摇不了那些人的根深蒂固的观念。

    朝三暮四习惯了,那就尝尝朝四暮三的日子,没有折腾就不会珍惜眼前。

    七月初七,南巡队伍、物资才尽数运抵南京,安置妥当。

    城中马府大街上元县衙门,新来的知县老爷卢国霦上任。

    排场不大,连个师爷都没,唯一的随从还是吏部派发的长随。

    县衙门里三班六房为这个新老爷的前程打赌在任时间长短时,正午的时候侍从司联袂齐至,为卢国霦撑场子。

    其他人露露脸就走了,前堂袁枢留着饮茶,找了个空传达皇帝的意思,给卢国霦鼓气后也就走了。

    哪怕上元知县是京官,依旧是七品,吏部那边过场走的很简单,更不可能面圣,面授机宜。这才有了侍从司一起出动给卢国霦撑场面,做个顺水人情。

    后堂,卢象升换了一袭便服,从一箱箱泛着腐朽味儿的木箱里,翻出积压的黄册旧档。黄册是本县人口户籍分类及财产的总编,是收税的依据所在。

    卢国霦翻着每五年一修的黄册总册,对税收变动规律和人口变化做着总结。

    他父亲做过知县,一些内幕都是知道的。在吏部述职时也得到了基本的点拨,任期内最重要就三件事,税制落实、处理积累案件,申明刑纪。

    总的来说最重要的还是申明刑纪,南京由孙传庭和陈策坐镇,基本上没有什么税制、积累难解的案情。现在皇帝住入皇城,南京以往通宵达旦、风花雪月的形象,必须要改改。

    工作重心是典明刑纪,根本却是上元县的户口民情,不了解这些去搞刑纪工作,是主次不分。

    父子俩忙到天黑,卢国霦哈一口气,肚子饿了,看着卢象升问:“建斗,怎不去宫里理政?”

    有些诧异,还以为一直打下手的是下面的人,没想到是卢象升。

    卢象升正给一副书箱上锁,转身拱手:“回禀父亲大人,君父给了孩儿一日半做休息,以做家事。”

    “糊涂。”

    卢国霦瞪一眼,这里是中堂,两侧就是六房工作所在,他不点头都没下班,当着外人也不好训斥。

    卢象升笑笑,他也不觉得侍从司的事情有多忙,基本上两个小时不到就能处理完公务,余下时间就是各自进修或探讨,工作压力不重。

    政务最累的不是下决策,而是下决策前的衡量,不仅费心思还费时间。以前在户部时,本来就没钱,一些事情没法子应付,但还是要充作有钱的样子各种讨论,与各处协商,实在是繁琐。

    从税收、物资储备、吏治上来说,现在已经能算是一个盛世。百姓的生活水准已经恢复到万历中后期,也就是十年前水准。

    内部没有大的人祸,天灾也能应对有方,外战更不用说,百姓家底逐渐殷实,各处教育投入、基建投入一笔接着一笔,人人都有一个盼头,这不是盛世是什么?

    给三班六房下了班,父子俩来到后院。县衙门就是如此,前堂审案做公务交接,中堂是核心运转所在,后院通常就是县老爷的居所。

    李氏穿着四品诰命服饰,压了卢国霦这个七品官一头,谁让是母凭子贵呢?

    一条鱼,豆腐韭菜、凉拌黄瓜就这么三道茶,吃着米饭,一家三口子安静吃饭,李氏的陪嫁丫鬟收拾饭桌,父子俩来到书房。

    这里还有一箱箱的书要摆放,书架都空着,卢象升拿着抹布擦拭书架,卢国霦在一旁饮茶。他这个当父亲的,到现在还迷迷糊糊,有些接受不了突然的身份变化。

    还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但有些话就该说明白,现在的一切是建立在卢象升的身上的,更是皇帝看重赐予的,他就怕卢象升犯错误。

    本朝三年来,因为交错朋友倒下去的官员实在是太多了。

    他只担心自己儿子在这方面犯错,轻咳两声道:“建斗,周家的那个状元公,你如何看?”

    在水盆洗着抹布,卢象升道:“是个热忱人,君父委以大任总裁三朝实录,想来品行、能力也对得起状元公之称。”

    一叹,卢国霦摇头:“你久未回乡,并不知周家门风。周家猝然发迹,休说子弟,就是家仆也是横行乡里。这位状元公,吾在明道书院时就瞻仰过其风采,是个张扬、性子偏执的人。与那复社的天如先生,没甚区别。门风、本性如此,其人居京十年又能有多大变化?不过善于隐忍罢了,依吾看,也不是个正经人。”

    宜兴真正的豪门是陈家,当代一门三进士,父子同进士。陈于泰与周延儒是姻亲,不是陈于泰底气比不上周延儒这个状元公,而是陈于泰是晚辈,如此而已。

    陈家的根基之深,卢家是很清楚的,对比陈家,周家只是小门小户突然中了头等奖的暴发户。

    周延儒宜兴之行,卢国霦只觉得恶心,这人功利心思太重。

    就怕儿子被周延儒外表欺骗,对外人哪怕是侄子卢象同,他也不会说的如此直白。可当面是他的儿子,他不得不把话说的难听些。

    卢象升微微颔首:“孩儿晓得了。”

    侍从司掌握大员动向,很多事情也是有脉络可循的。再说,他对交朋友这类事不感兴趣,与袁枢也仅仅是志同道合相互欣赏,才成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