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章 毒计(六)

孤君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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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会散,天色已晚江边泛着寒潮。

    裹着貂裘大氅,朱弘林拄着藤杖,这是水西将士送给他的,以广西龙山大山峡那条千年古藤编织而成的。

    “将水西人盯紧,别闹出不可收拾的荒唐事。”

    登车的路上,朱弘林扭头对着卫队说,一名卫士拱手称喏,转身离去。

    驻足,朱弘林对贺人龙道:“给周镳传话,今夜找个理由去慰问慰问黄宗羲,今天此人行为反常,出乎孤之预料。”

    贺人龙迟疑,要拱手询问,朱弘林就迈步登上了战车,不由愕然。

    派周镳去黄宗羲那里慰问?该怎么派?是水西将士报复之前,还是报复之后?不说清楚,将周镳现在派过去,赶上水西将士报复,说不好会被一起砍了。

    周镳虽说只是一个王府九品教授,可人家是中枢送来的,还是刑部尚书周应秋的侄儿,就这么稀里糊涂推过去?

    贺人龙迟疑,不敢擅作主张,靠近战车拉住一位宦官:“张公公,千岁爷这是?”

    “呦?这么明摆的事儿,贺仪正还看不明白?”

    这位宦官笑的和煦,让人暖暖;若仔细看着眼眸子,则不会有丝毫暖意。

    辽王战车缓缓离去,一队队护卫迈步,车骑噪杂,步伐咚咚。

    原地愣神片刻,贺人龙给自己脸上一巴掌:“糊涂!”

    辽王千岁都不在意周镳遭遇风险,他在意个什么劲儿?

    江边宴会区域还在收拾零碎,银色月华下明亮如昼,贺人龙寻到负责清理整顿工作的周镳,原话传递下去。

    周镳也愣了,看水西将士那架势,今晚绝对有事情。

    他被公务困在这里,否则早就去辽王那里求情了,现在辽王让他去慰问黄宗羲,不是把他往坑里推?

    可他敢拒绝?

    拒绝王命?

    唔,周镳吞口唾沫看向贺人龙,贺人龙笑吟吟也看着他,周镳觉得自己拒绝,会被眼前这位当场砍了,只能拱手应命:“是,下官即刻就去。贺将军,眼前的差事?”

    “一些桌椅毯子,不算大事,本将吩咐下去另差一人就能处置妥当。”

    重庆南城,军营。

    一名名水西军官脱了鲜艳的礼仪用甲,穿上战甲赶往校场。

    校场中,水西组建的一个临时仪仗营近三千人抵达这里,三五成群席地而坐。同样驻扎在这座军营的旗手卫千余人被惊动,一个个站在营房前,等待着命令。

    旗手卫的指挥是曹变蛟,一点不给水西将士面子,重大三十斤的大关刀扛在肩上,顶上戴着六瓣高尖猛虎立顶白旄战盔,一个人来到点将台。

    “曹将军,何事?”

    阿伦站在高台护栏前,双手搭在护栏上吹风醒酒,扭头看着曹变蛟,两人也算是同病相怜。

    一声闷响,大刀柱在地上,曹变蛟青涩面容露出笑意:“月色好,出来赏月。就是军营拥挤,就想着来校场转转。只是没想到,这里这么多人与咱有着一样的爱好。”

    满口胡话,军营入夜宵禁更严格,乱闯最轻也是十军棍。

    阿伦眨眨眼睛,道:“月亮圆,出来赏月的军士多了些,本将怕出漏子就在这看着。曹将军若有疑虑,本将可为赏月军士担保。”

    “那也劳烦安将军为咱担保担保,本将也想出去看看风景。不过安将军,重庆这地方虽有余孽作乱,但无调令外出,武库里的东西可动不得。”

    武库里的自然是火器、军士铠甲以及远程兵器。

    阿伦怔了怔,嘴角缓缓翘起,露出一口白牙,拍拍曹变蛟肩膀:“好兄弟,我们水西儿郎,认你这个兄弟!”

    勉强笑了笑,曹变蛟抬头看着月亮道:“同为君父征战,自然是兄弟。兄弟我,最恨的就是家贼。”

    银色月华下,整个重庆明亮如昼,城外江水如同一条银色光带,曹变蛟肩上扛着大关刀,额间绑着白色孝带,清晰的影子落在青石地面上跟着他同步运动,影子额间垂下的两条孝带也是清晰无比,很是灵动。

    关宁军团叛乱,主将曹文诏遇害。为叔父报仇后,曹变蛟就被朱弘昭召进宫中担任贴身宿卫,曹变蛟是金瓜武士之一。

    宫中当值的禁军体系复杂,有各军团的,也有锦衣禁军、东厂禁军之分,就连大汉将军这种殿中当值的魁梧武士,也有红盔将军、白甲将军之分,最高级别的就是红盔将军,即金瓜武士。

    本来安安分分跟在皇帝身边,观察理政方式,等待机会外放。可突然的,皇帝就让他临时带着旗手卫兵丁参与护灵工作,随同的还有水西将士。

    皇帝什么话都没说,曹变蛟理解了,朱弘林也理解了。以曹变蛟的血海深仇,让他跟着水西将士来重庆与东林三代碰头,皇帝的意思还用再说?

    北城,一座佛寺被辽王卫队直接撞破大门,丝毫不搭理跪成一地的惶恐和尚,还有那些得救又羞愧的女子,朱弘林登上十丈高佛塔,坐在大椅上,面前亲卫为他搭好六十倍径的观鸟镜,正对着南城驿馆。

    寂静的南城街道上,连夜里打更的都没有,除了不时的犬吠声,还有冷漠、整齐的脚步声。

    驿馆,周镳拜访,黄宗羲赶紧迎接,现在他也知道自己就是砧板上的肉,迫切想要了解一切消息。

    “太冲!”

    黄宗羲从屏风里头疾步走出,周镳嚯的起身开口,又僵在那里,神色复杂。

    黄宗羲他已经算是见过面了,现在完全可以脱身,早早离去。

    “仲驭兄深夜到访,必有教诲,弟洗耳恭听。”

    黄宗羲一个长揖倒地,抬着头目光炯炯看着周镳。

    咽一口唾沫,周镳赶紧搀起黄宗羲,咬了咬舌尖,语速飞快:“深夜拜访多有叨扰,然,甚是思念贤弟,想着好好畅谈一番。愚兄便设了家宴,恐差人前来难显诚意,怠慢了贤弟。故才亲至,还请贤弟带上二郎,到愚兄寒舍一聚,尝尝家乡饭菜。”

    “兄长!”

    黄宗羲瞳孔猛缩,愣愣看着周镳。

    “难道贤弟,连这点面子都不给?若认我这个愚钝兄长,速速唤醒二郎,家中再叙!”

    周镳急的跺脚,一把将黄宗羲拉到自己面前,咬牙低声道:“快!你难不成让想师尊绝后不成!”

    “可……”

    “少扯旁的!黄家门风,就在你与二郎身上!”

    见黄宗羲不言语,周镳气急骂道:“榆木脑袋!今夜已是必杀之局,死了也是白死!”

    “记住,带上二郎就够了,多了担子太重,会害死愚兄!”

    东林三代,他周家就与黄家有世代师生情谊,至于其他人,与他周家有何干系!

    黄宗羲背着真病了的黄宗炎登上马车,努力镇定下来,与驿馆的友人挥手告别。周镳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姿态雍容拱手告别,登上马车。

    钉了马掌的马蹄踩在青石街道上清脆作响,声音悠悠传的极远,缓缓行进的马车轻轻摇晃片刻,开始提速,飞快在南门大街上奔驰。

    “停!何人城中疾驰!”

    一班警役挑着灯笼,手持哨棒在路口大喝。

    “吁~!”

    周家老仆紧拉缰绳,马匹吃痛长嘶,停了下来。

    马车两侧挂着白底黑色‘周’字灯笼,老仆道:“我家老爷乃辽王府教授,奉王命拜访友人,归家心切故而疾驰。”

    “口说无凭!”

    警役打扮的军士围住马车,双手紧握哨棒做刺击姿态,为首军官拱手:“还请周教授露面,我等也好放行。”

    揭开布帘,周镳探出脑袋看着一根根指过来的哨棒,笑道:“怎么,连本官的招牌也不认得?”

    “小的驽钝,是新来的。还请周教授出示告身,方便弟兄们办事。”

    “混账!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查本官的告身!”

    “周教授有所不知,辽王千岁幕府遣人通报,说是杨家余孽混入城中,欲在中秋佳节行大逆之事。我等办差,不得不谨慎从事。”

    周镳眼皮连跳,心律不齐,一切都准备好了,王爷却派他去驿馆,难道想杀他?

    阴着脸,对着眼前警役一副怒容,将袖囊中的告身、腰带上的官印一起取出,递给眼前警役伍长。

    “难保周教授被贼人挟持,容小的查查车内。”

    “呵!蹬鼻子上脸,明日本官要去衙门,好好讨个公道!”

    周镳揭开车帘,这伍长挑着白底黑色‘警役’两字灯笼探进来,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又给旁边手下打眼色。

    马车左右各有两名警役揭开车窗探头看着,马车里只有周镳一个,斜躺在被褥上,身边放着小桌,摆着灯笼和茶点,以及一本倒扣看到一半的书。

    “小的多有冒犯,还望周教授见谅海涵。”

    看着拱手的警役伍长,周镳咧嘴冷笑,两手臂撑着探出头,看了看这警役伍长臂章,笑道:“伍长孟葵?这是个什么破名字?咱记着了,明日府衙门见。”

    “心存大明,向日之葵,不好么?”

    这伍长反问一句,笑笑后退,挥手。

    警役让开道路,周镳盯了这伍长片刻,一哼:“驾车。”

    老仆挥鞭,马车哒哒前进,向着北城周镳临时官邸赶去。

    待走远了,南城大街两侧胡同里,曹变蛟扛着大关刀走出来,阿伦跟在他身边,手里提着一把朴刀。

    南门大街黑压压的人群,拿的都是五花八门的兵器,不是正规制式兵器。

    南城驿馆周边街道、胡同里,巡哨的警役先后围过来。

    “要开始了。”

    北城佛塔,朱弘林嘴角翘起,目绽寒光,双目眦圆静静用观鸟镜盯着,轻轻移动镜头,看到头系孝带的曹变蛟,水西将士没有这种传统,而且鹤立鸡群的曹变蛟,以及招牌大关刀,很是显目。

    看到曹变蛟,朱弘林笑容更甚:“二郎没白栽培这小子,是个忠义人。”

    “可不是?万岁爷的眼光,数遍天下,就比太祖爷差一点点。”

    一旁贴身宦官拍着马屁,至于成祖,当着实权藩王面前提成祖,这不是故意找茬是什么?

    “会说话,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