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章 玉绳

孤君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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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日下班,周延儒也赶时尚订做了一份鳄鱼皮手提包,骑在小毛驴悠哉游哉看着左右街道,赶着夜市,燕问做仆从打扮一袭青衫,胸前绣着一个‘衛’字,挎着一口剑,左耳打着耳钉,左脸颊有着新出炉的青色朱雀纹身。

    活脱脱的番子打扮,却更显剽悍、野性。

    水西将士去了一趟广西平叛,怒气上涌压盖理智,丧心病狂的屠杀了广西龙山周边土民,除了护送安邦彦灵柩那三千人,其他人都在脸上学广西狼兵刺青。

    狼兵也不是刺青,是作战时脸上涂抹黑色油彩以驱蚊、恐吓敌军。

    水西将士实在是被皇帝吓坏了,当年在水西一起前后堵截屠杀张彦芳所部两万贵州官军的事情,他们可记得很清楚。

    两万久经战阵的老军,皇帝当时还只是齐王,说杀就杀。

    这次他们屠了广西土民,论性质与叛乱无异,都觉得没了活路。跑又不敢跑,只能乖乖接受调令回南京。一路上,就在脸上刺青以示决心。

    一个个绘着朱雀纹,发配干苦役赎罪,负责洒扫南京各处或跟着工匠大面积维修城中百姓旧宅,引得一帮少年、江湖人效仿,秦淮上一些女子凑热闹在脸上涂涂画画更显妖娆,于是极短的时间内这种风气弥漫开来。

    燕问为了避免被厂卫中的老对手当街一眼认出来,也在脸上弄了个终身刺青。

    就连不少名士也效仿,学起了魏晋荒唐风范。

    无他,现在政治高压,清谈议政和寻死没区别。这些名士的特长就是清谈议政,当了官没事就谈学问谈人性,有事了一死报君王~

    都是混名声这口饭的,一个东西突然火热,谁也不肯落后,就极短的时间内出现了这种情况。

    就像当年地心说传来还在争论时,突然日心说来了,击碎所有人三观,又以研究日心说为时尚潮流。

    回了官邸,周延儒坐上暖炕,打开手提包取出手稿阅读。

    “老爷,洗脚水来了。”

    燕问端着铜盆进来,周延儒挪到炕边脱去袜子,两脚探入温水中道:“南京的天儿,今年冷的与北京无异。”

    “可不是?今儿听当值的卫士谈起过冬柴炭,好像福建那边的竹炭都拉了过来。”

    官员家里用的柴米油盐酱醋,衣料粮食,朝廷都是要管的,是生活补助。南京官员太多了,很多基层官员还在住集体房,但该发的东西不能省。否则以官员的节操,绝对会提着菜篮子去堵相府的大门讨米吃。

    嘉靖年间官员欠俸,就集体把户部大堂给砸了,还冲击皇城讨说法。什么话都敢说,就差武装讨薪了。

    单膝跪着给周延儒洗脚,燕问说着低声:“这两天也有不少有意思的事情,老爷知道不知道?”

    燕问已经看清楚了,汪文言不行了,东林三代也不行了,他需要找一个新靠山。重庆血案已经传到南京,让他骇然的时候也更为的沮丧。

    还以为士绅们、官员们会因为重庆血案而奋起发难,明显是他想多了。

    死掉的只是东林三代子弟,虽然错综复杂的师承关系、姻亲关系网里拐来拐去,都算南京官场八竿子外的亲戚,可死的毕竟不是他们,皇帝更没有像以往那样顺藤摸瓜大肆诛连,结果一个个就当瞎子一样,除了哀叹外,就剩下谴责杨家余孽死灰复燃又丧心病狂,再指责指责四川方面绥靖不力外,就没别的动静了。

    这让燕问寒心,十分的寒心。

    他是不折不扣的穷苦人家出身,汪文言给他描绘了一个美好的未来,只要干掉为虎作伥的矿监、税监,那百姓的日子就能好转。

    这个美好的未来,在朝廷越来越好的发展前景前,被击碎,支离破碎。

    现在,他只想过的安稳一点,也快三十岁的人了,该娶个媳妇过安稳生活了。

    对于燕问的转变,周延儒是喜闻乐见的,他感觉自己有深厚的姻亲背景,也有不错的政治起点,年龄又大好,不觉得自己有智商上的问题,缺的正是燕问这类可以利索办事的人。

    至于被燕问坑了那件事,他也明智的选择了忘记,现在主仆一家亲,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呵呵笑道:“说说。”

    “江湖上有传闻,说是安南地界有蛟龙出没,方从哲、叶向高两人吃的仙家灵丹,就是厂卫采集蛟龙之血所炼。厂卫征召道门子弟,为的就是找到这条蛟龙,好炼制更多的仙丹。”

    燕问说的煞有其事,他这个混江湖的人根本不信道家、佛家那一套,他们会玩的东西,他也会。可方从哲、叶向高两人奇迹般的转变,都是看的着的,由不得他这个老江湖不信。他都这样,更别说其他人。

    对于龙的记录,周延儒读的书多,自然有更多的资料。比如宋朝时就有飞龙坠地的说法,当地百姓对着龙撒大米,将龙吓住后,就给砍了……

    说的很合理,因为龙这么大的体形,鳞甲隙缝又不好清理,必然是生蛆虫的,想来会怕白花花类似蛆虫的米粒,就这么靠智慧给砍了……

    本朝近来也有龙的传说,四十万战兵四路征辽时,就有传说有辽东水德黑龙坠地,沉于辽河的流言。

    而南巡第二日,北京城发生的一切又过于奇幻,也有人给出了说法,说是北京城掉下来的不是火球,而是日本火龙,北京空中浮现的五色云彩是帝气所在,没挡住这火龙。

    原因也简单,前者辽东掉下来的是建奴之龙,被大明的龙给咬死掉了下来;后者是日本国的龙,日本多火山地震,自然是火龙,也被大明的龙给咬死了,不甘心临死朝北京城砸下来……

    “无稽之谈,呵呵,依老夫看,有人急不可耐的要向安南动兵,这是在裹挟舆论。”

    老神在在,中气十足的发出爽朗笑声,周延儒心里也没底,可他是心学子弟,讲究的是格物致知,跟着民间愚民走贩谈龙,传出去岂不是笑话?

    “小的也是这么觉得,可玉露仙丹实在是功效骇人。”

    燕问说着低头,目光闪烁,汪文言对他有再造之恩,岁数很大了,现在道门还剩下最后一粒玉露仙丹,他很想弄到手送给汪文言,了结过去的恩情。

    他相信以后绝对会有更多的玉露仙丹,否则以老朱家的毛病,吃丹吃死了几个,老朱家不介意再出一个吃丹吃死的皇帝。敢掏出两个给大臣吃,说明以后会有更多的。

    可眼前,道门明面上就只剩下一枚,或许有两枚,但眼前应该是不多的。何况,汪文言也撑不了多久,应该早早想法子弄一个。

    “玉露仙丹……”

    周延儒沉吟着,垂眉思考片刻说:“这是个要命的东西,朝中老臣都信了,现在一个个挽着袖子六亲不认,就认这东西。老夫总觉得,方从哲、叶向高这两位,在演戏,想以此稳定人心。现在,仙丹给了老臣子一个盼头儿,看着荒唐,可人老了,对什么荒唐的事,只要能续命,都是会信的,救命稻草,明知是稻草也要抓上一把。”

    燕问从腰带取下别着的布巾,给周延儒擦脚:“老爷,小的觉得以方从哲的为人,叶向高的操守而言,他们做不出这类哄骗天下人的事情。”

    “是真是假,你我又没吃过,管他呢,还没到那份田地不是?”

    笑着缩起腿,周延儒爬到抗中间最暖的地方,薄被拢在身上浑身舒畅:“我们呐,做好我们的事情就好。仙丹这东西,三十年后再谈,也不迟。”

    燕问擦了手坐在炕边点着头,不置可否笑着说:“先生,京里似乎来了对先生不怀好意之人。”

    敛去笑容,周延儒抬眉看燕问:“怎么个说法?”

    “今日午间,小的回府给老爷准备午餐,巷间有童谣,是在隐射老爷。”

    燕问也敛去笑容,侧着脑袋,左脸颊正对着周延儒,朱雀刺青的脸颊此时阴森森。

    周延儒眯着眼,一笑:“童谣?是什么说来听听,或许是个误会。”

    燕问也咧嘴微笑,按着童谣轻念:“偶然听闻一句,宜兴周家状元郎,先赐玉来后赐绳。”

    周延儒,字玉绳。

    脸阴着,周延儒呼吸加粗,咬字极重:“谁!”

    绝对是东林余孽干的,只有这帮人能拉着他同归于尽,哪怕他现在是皇帝的宠臣,只要暴露了身份,就凭欺君之罪,以当今的脾气,绝对会活剐了他。

    燕问不言语,侧着头,翘着二郎腿,脚尖一晃一晃,晃得周延儒一肚子邪火。

    “可是钱贼?”

    “不是,探花郎深居浅出,守身严谨,近来可安份的紧。小的听说宝卷先生办临江诗会,这位都婉约拒绝了。想来,是不会惹事情的。”

    “不是他,还能有谁!”

    被子罩着,双手搭在大腿上捏着,周延儒五官皱在一起,龇目欲裂。

    他恨死钱谦益了,更恨东林人,这些人自己寻死,还要拉着他一起死,更见不得他好。现在,连个安稳日子都不让他过!

    “老爷,小的说过了,不是探花郎。探花郎的志向现在可远大着呢,不会来招惹老爷。”

    “那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

    “唔,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毕竟是今日才听闻的,想调查也要花些时间不是?”

    “那就去查!”

    “可老爷,小的没钱,下面的人也使唤不动,您说小的该怎么办?”

    周延儒看着笑吟吟的燕问,面无表情:“多少?”

    燕问伸出手掌,五指展开晃了晃:“一钱都不能少。”

    “五百两?我去哪给你凑五百!”

    燕问嘴角一咧:“老爷领会错了,小的要的是五千两。有了五千两,老爷的后患,小的的后患,都能抹干净,咱们主仆,以后也能过过安生日子。”

    燕问的笑容,毫无感情,只是眸子漆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