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二章 血经(下)

孤君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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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清殿,御书房。

    朱弘昭放下朱笔,赶紧迎侯氏上座:“何事让太后如此动怒?”

    一旁朱弘林拨着算盘完全像个没事人,根本不搭理侯氏。宣大时朱弘昭在青阳庄过日子,他可住在参将府,知道先王与侯氏的分歧矛盾,故而根本不将侯氏放在眼里。

    “哀家也知二郎理政劳碌,又值年关是个大忙人……”

    侯氏抱着木匣,瞥一眼朱弘林又要继续说,曹化淳先一步跪倒在地,爬向朱弘昭:“主子息怒,是奴婢的错。奴婢见主子劳顿,进膳都赶个时间。就想着让主子早早理政结束也好早早安寝,就斗胆拦了太后车驾。”

    “你还有理了?外面那么大的雪,太后不在慈宁宫享清福来朕这里,必然是有要紧事。你倒好,替朕拿起主意了?说,谁给你的胆子?”

    朱弘昭面容严肃,转身回到桌案旁,提着笔蘸墨一副加班很紧的模样,斜眼瞥着曹化淳。

    尚衣监的太监张尚贤研墨,站在一旁帮腔,瞪着曹化淳低声厉喝:“回主子的话,是谁给你的胆子!”

    张尚贤也是齐王府旧人,朱弘林见他一副色厉胆薄的模样,不由想起家里养的小狗,抿住嘴止笑,摇着头算账。

    曹化淳脑门贴在地上:“回主子,给奴婢天大的胆子,奴婢也不敢拦皇太后的车驾呀!是孙将军传话,奴婢还以为是慈宁宫的人因为旁的事情,这才……犯下了弥天大错!”

    孙海也干脆,跪在一旁:“是臣疏忽了,忙的头晕传达不周全。”

    “呦,哀家听着,怎么小曹公公的话里,仿佛哀家慈宁宫的人,就合该欺负?还有孙将军,也是负责宫里万全的人,怎可能因涉及慈宁宫,就疏忽了呢?”

    朱弘昭听着头皮痒痒,心里厌烦,不耐烦道:“管教不严,让兄长笑话了。先下去候着,稍后再算账。”

    “谢主子。”

    两人顿首匍匐着退出去,朱弘昭抬头看一眼张尚贤,张尚贤也识趣出去,还不忘给太后身旁的侯太监打个眼色,都退了出去。

    御书房里,就剩了三个人。

    没了外人,朱弘林也不耐烦将算盘推到一旁,向后仰靠在大椅上,瞥一眼侯氏,对朱弘昭道:“小曹也是一番好心,兴许就是个误会。天大的误会都有,再多几个误会也不算事儿。”

    朱弘昭点头,看着侯氏:“太后深夜来乾清宫,想来一定是什么紧急事情吧。”

    侯氏恨不得掐死朱弘林这个病秧子,从她嫁到朱家开始就和她做对。宣大时,家里产业也算兴兴向荣,而朱弘昭这个嫡子又在外。

    按照她的意思就是给先王生出个嫡次子、三子来,将来也好分家的时候占便宜。就是这个小混蛋从中作祟,不然她早怀上了。

    母以子贵,若真有个儿子在,绝对妥妥的一个亲王爵位,她也不至于此时这么的孤苦无依。

    没了外人,人家两兄弟抱成团态度冷淡,她也摆不起太后的架子,将手里木匣搁在一旁说上,神情哀怨愁苦:“哀家呼皇帝为二郎,二郎却以太后称哀家。这宫里,着实让人觉得清寒。”

    “知足常乐。”

    吐出四个字,朱弘林起身拿起木匣抽开,是一册发黄的旧书,看封面还是一卷佛经《大方广佛华严经》。

    朱弘林随意翻开,见字迹墨色奇怪,不是寻常的墨字,而是紫黑泛着金辉,一笑:“太后,您难道不知道,二郎崇道不喜佛经?这是一部血写的佛经总纲,应有八十一卷。且不论佛经讲的什么,论材质也是血污之物,不是干净物。”

    心中默念佛号,侯氏眼中这对兄弟跟地狱出来的修罗恶鬼没什么区别,维持着平淡神态道:“皇帝,应该记得天启三年,王在晋转任南京兵部尚书时,曾去了一趟九华山。”

    朱弘昭缓缓点头:“朕也奇怪,王在晋当时好端端的不去南京赴任,却打着钦差行头,去九华山做什么。太后的意思,这部血经与王在晋九华山一行,有关系?”

    北方的五台山区域,南边的九华山都是佛寺密布之地,密密麻麻。论建筑规模、不下于南北两京。

    郭轻言端着一碗茶进来,递给侯氏就退了出去。

    侯氏露出一种虔诚无垢的微笑:“皇帝聪慧,当时王在晋有另一重任务,就是寻访九华山高僧无暇禅师养生之术,不想却是去迟了几个月,无暇禅师以一百二十四岁高龄圆寂于九华山。”

    一百二十四岁,朱弘林手一抖,他最在意的就是这个了,仔细看起手里这册佛经总纲,似乎想要抠出什么秘籍来。

    “百二十四岁,如何能证?”

    朱弘昭有些不相信,以这年头的医疗环境,年过六十就算是高寿了,死了都是喜丧。竟然有人能丧心病狂的活两倍于常人的岁数,实在是难以让他相信。

    “佛门各处可证,禅师生于弘治十年,乃顺天府人家在卢沟桥侧,于嘉靖十五年三十九岁时出家五台山,遍读佛经后游历天下,后落脚九华山。”

    “于万历年间,在九华山插霄峰摩空岭结茅安居,取庵名“摘星庵”。禅师刻苦清修,戒律精严,终年以烟霞为伴,扬清吐浊,不食人间烟火,饥来食黄精、葛根,渴来饮山涧泉水,并刺舌血拌和金粉,抄录经书一部以留后人。”

    “禅师以大毅力修持,每七日取舌尖精血,耗费二十八年时间,完成了这部血经。”

    侯氏说着轻轻一叹:“皇帝,血经一事或能造假,但禅师肉身三年不腐,尚有异香,这难道还能作假?”

    朱弘昭挑眉、与辽王互看一眼,道:“离奇,如此离奇之事,为何地方有司不报?”

    捕风捉影的祥瑞,地方官敢拍着胸脯拿祖宗名誉来担保是真的,这能看到的摸得着的祥瑞摆在那里,地方官没道理不拿出来大肆宣扬。

    佛门的和尚肉身不腐,在官员里的理解中也是他们治世有功,乃是天赐祥瑞于朝廷。

    对待这类有真凭实据的祥瑞,朝廷历来是不会含糊的,因为这东西能极大的鼓舞国民心气,增加朝廷的威信。

    “皇帝有所不知,禅师独处深山绝地不涉红尘久矣,又不收弟子以传法,休说外人,就是九华山佛子,也是难得一见禅师尊容。这也是今年,才被人于摩空岭发觉的。”

    见侯氏一副信誓坦坦,又很虔诚的模样,朱弘昭只是挑眉扭头去看辽王,辽王也愣在那里似乎还信了。

    朱弘昭根本不信,这老和尚在万历年间来九华山,也是七八十高龄,不收徒弟一个人活在深山野岭,还吃什么野菜过日子,还用舌尖血混着金粉写经……

    漏洞太多了,营养很难跟上毕竟要出血;伤口竟然能次次愈合;孤零零一个人竟然也能得到金粉……

    九华山可在黄山与长江之间,蛇虫什么的……

    这些客观条件就算这个老和尚能克服,怎么偏偏在朝廷灭佛门最激烈的风潮过去后,这些东西即血经、不腐肉身一起出现在他视线内?

    “朕虽仰慕禅师高寿,然而肩挑日月,承载祖宗社稷于万兆子民之生计延续。寿数长短,比之天下无足道哉。”

    朱弘昭说了一句堂皇的话,继续说:“也无空闲参佛,不如太后有空闲修持。这事,朕也算知道了,太后还有什么要说的?”

    侯氏愕然,没想到皇帝竟然不动心,她尽管感觉慈宁宫的日子不太如意,可真不介意再活一百年。没想到滋滋润润的皇帝,竟然会不在意禅师的养生秘术。

    若皇帝在意,那又能洋洋洒洒好好说教一番,劝谏皇帝向善,少造杀孽。

    可现在,皇帝一点表示都没有,这已经出乎侯氏的预料。不敕封这位禅师为佛门菩萨,也该敕封个金身罗汉来,再不济也要承认这个祥瑞,添做新年之喜通报天下鼓励人心才对。

    碰了一鼻子冷灰,侯氏含怒离去。

    很生气,认为皇帝一切表现都是在故意针对她,为了针对她连养生秘术都不要,为了针对她连这种稀世难寻的祥瑞也不好,一切为的就是针对她。

    她也是自认一番好心,给皇帝找一个靠谱的养生法子,劝谏皇帝向善就是另类的造福天下百姓,这是莫大的善业,有助于她修行的……

    “就这脾性,也在修佛向善?”

    饮一口茶,朱弘昭摇着头看向沉吟的辽王:“兄长,这位禅师来了,咱该怎么安排才好?”

    朱弘林摇摇头:“百二十四稀世高寿,血经、肉身三年不腐,连在一起扑过来,压都压不住。与叶相谈谈吧,兴许能坏事变好,扭正佛门风气。”

    铲除佛门的产业,带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但民间百姓还是有稍稍的诽议。

    毫无疑问的是佛门思想对统治有着助力,有着极强的维稳能力。当然,朝廷喜欢的是小乘佛教这类关起门来自己修自己的,而不是大乘佛教这类自己在修,还有渡人,渡千八百信众,乃至渡化出一支叛军的组织。

    朱弘昭静静思考衡量,心中却恼怒厂卫做事未免又疏忽了,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事前一点反应都没有。让佛门的人竟然无声无息间请动了太后,让他陷入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