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四章 担子

孤君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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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正九年,五月十二,西京天坛、地坛、山川坛、宗庙依次拜谒后,又在奉先殿举行大礼,正式确立西京。

    今年是乡试年,西京这里匆匆落脚后,又开始派发这一年的考官团队。

    孙传庭、洪承畴、刘宗周、钱谦益、陈子壮、文震孟六人为主的考官团队撒出去,西直隶主考官是徐大相。

    五月十五,西京第一次朝会。

    一大早,因身体问题调任礼部尚书清养的徐光启拄着拐杖,在外甥陈于镜搀扶下出门。

    一座轿子停在门前,皇帝特许徐光启养病期间乘轿出入皇城。

    看着轿子及一排排禁军护卫,徐光启神色恍惚,仿佛回到十年前在河南督练新军的时候,愣神片刻。

    “舅舅?”

    徐光启缓缓扭头看着外甥,陈于镜一脸关切。

    “今日乘车吧,老夫想好好看看西京。”

    陈于镜听了心中发颤,督促自己的护卫将马车拉到面前,搀着徐光启登上新式马车。

    新式马车前面两个小车轮,后面两个等肩高的大车轮,非常的灵活、轻便。

    徐光启坐在敞篷马车上,马车缓缓前进,他左右眺望隔着杨柳看着一排排整齐有序的三层铺面小楼,缓缓道:“昨夜老夫梦中见了神宗爷,神宗爷不曾言语什么。又见着哲宗爷,哲宗爷让魏阉问话,问老夫河南练出的新军在哪里。”

    陈于镜干咽一口唾沫,他可知道徐光启当年在河南练兵是个什么结果。以擅长火器闻名的徐光启因党争被软禁在天津,因为擅长火器,被天启启用派到河南练兵。

    徐光启的练兵思路照抄戚继光的兵法,看重兵员选拔、操训以及充足的军械。前两样有心去干就能干成,而能让他满意的只有新式军械,最精良的火器。所以在新式军械上需要各方面协同,党争时期的协同就是一个笑话。

    所以他甩袖子不干了,天启也知道毛病出在那里,就以礼部侍郎的官让徐光启带职回乡清养。而河南募集经徐光启初步操训的四营步军也砸到了辽东体系这个火坑,徐光启求来的五千杆当时最先进的秘鲁铳也落到了朱弘昭手里。

    面对现在的皇帝,不少人都怀念更为仁慈宽厚的天启。徐光启内心愧疚,认为自己当时不甩袖子走人,河南足以养出一支精锐。这支精锐足以破坏当时朱弘昭的战略勾画,打破山东、宣大之间的联系。

    或者也能随同神机营平叛山西,这样神机营早早归京,天启也不会遇刺。

    只是种种猜测,让七十二岁高龄的徐光启回忆起来,便心生悔意。

    此时,朱弘昭饭后练习弓术,九岁大的朱慈燃、朱慈炅领班,领着六岁以上的皇子前来请安,然后就站成一排齐声背诵诗词。

    曹化淳站在一旁躬着身,手里端着一碗凉开水,静静候着。

    他下首,侍从司正整理奏折,除了司里的还有司礼监议好需要今日颁布的。再外围,就是一排排宿卫军官充任的红盔、白甲、大汉将军及武力雄壮者充任的金瓜武士。

    北镇抚指挥同知史可法疾步赶来,凑到曹化淳身边喘气,拱手:“曹公公,礼部徐公……在大明门前……卒了。”

    “死了?”

    曹化淳瞪大双眼,再熬半年死不成么?非得现在死?

    史可法缓缓点头:“太医院那边已去了人,确实卒了。”

    曹化淳点头,咬牙问:“相府那边怎么个动静?”

    “还在讨论,似要罢朝三日以示哀悼。”

    问清楚各处反应,曹化淳道:“徐光启可惜了,通知下面儿郎提神干活儿。”

    说罢转身趋步上前,向朱弘昭禀报。

    徐光启完全是适应不了长途迁移与西京气候,死掉的。

    西狩前,这个老头子身子骨还是很硬朗的,朱弘昭一想就明白是西狩害死了徐光启。

    “朕送徐公一程。”

    朱弘昭眨眨眼睛,望着东边天际的红霞,再无言语。

    等到了正午,下面人做好万全准备后,朱弘昭才出宫来到安乐坊的徐府。

    徐光启家眷并不在西京,就外甥陈于镜忙前忙后打点府中事务,接待前来的朝中百官。

    朱弘昭下车后,一层层的人跪伏,他直入徐府,坐在中堂。

    后堂,就是徐光启躺尸之处。真正下葬要等徐家子弟抵达后,礼部、钦天监选好时间、定下礼仪规格后,才能下葬。

    三司成员齐聚,坐在大堂两侧。

    徐光启是少保、太子太保、太傅加官,礼部尚书,更是辅相。最关键的是相府确立后,死亡的第一个辅相。

    徐光启死后的待遇就是先例,三司成员有三司高层屡历的官员,死后的待遇如何,参考此时的徐光启就能明白。

    所以徐光启的丧事,不仅仅是徐光启的事情,而是今后所有中枢三司要臣的事情。

    法司与将府里头就右相钟羽正岁数超过六十,所以这两个地方不认为死亡距离自己很近。而相府里头除了崔呈秀年轻外,其他的都是清一色的老头子,行将入土。

    为徐光启伤感只占了一部分,更多的是为自己。

    徐光启再熬半年就能换届,没有伯爵也能弄个男爵。现在徐光启能不能弄到男爵,决定着所有辅相死亡后家人的待遇。

    辅相生前没有大功是不会封爵的,死后追封男爵,嫡长子就任世子,然后就是世袭勋爵,世袭三世、五世、七世不等,最高的世袭罔替丹书铁卷。

    朱弘昭早早抵达这里,就是要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完成串连之前确定徐光启的待遇。否则这帮老头子为了身后事一起串连,弄出一个集体事件来,就是一个大麻烦。

    爵位不是旁的东西,滥发之后就不值钱了。

    “徐公之哀,失此栋梁亦国朝之哀,亦是朕福薄。”

    朱弘昭神色肃穆,带着丝丝悲痛并无作伪,徐光启就是一个开始,随后会出现大量的密集的老一代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头子死亡。

    “皇上节哀,古稀之年,徐公这是喜丧。”

    袁可立劝慰一声,神色不同于其他老头子那种兔死狐悲,很是坦然。

    掏出手绢轻轻点了点眼角,朱弘昭声调不高:“朕明白,君臣共事以来如履薄冰,徐公离朕而去,国朝顿失栋梁朕失肱骨,心中难免悲切。”

    眨眨眼睛,呼一口气朱弘昭目光上抬看着梁柱:“徐公身后事,劳烦相府诸公议定,走内帑的渠道,务必让徐公荣归桑梓。”

    “另,追封徐公宁沪伯,世袭宁沪男爵三世,降爵后再袭三世。”

    三司堂官起身承命,朱弘昭看向一旁头系孝带的陈于镜,道:“陈爱卿陪朕走走。”

    “臣遵旨。”

    中院朝外走,朱弘昭又是一叹:“爱卿,徐公可有遗愿?”

    陈于镜从袖囊中取出折子递给曹化淳,再转递到朱弘昭手里,翻开扫了一眼朱弘昭便驻步,落款是四月二十五,是在洛阳时写下的遗奏。

    徐光启请求他照顾徐家,徐家子弟再无进士,只有一个荫官知县。徐光启留下的盘口太大了,整个西学体系就是徐光启一个撑起的,云间几社也是后来居上的政治团伙。

    徐光启的衣钵将是一笔极大的政治资本,还有他留下的近百万家财,他担心徐家子弟守不住还如王家那样被人坑害作弄成为笑话。大明朝的官员除非家里有钱,不然不收各种孝敬就得饿死。

    徐光启虽然出身平民,可也不缺钱。去年变卖家产、借贷买了扩土宝钞三十万股,算市价此时价值就接近百万。

    尤其是徐光启的衣钵,他很清楚自己衣钵传人这个帽子的重要性,朱弘昭也知道。其他辅相死了追封一个男爵就能搞定,徐光启将如王阳明一样,会不断被追封。而他的衣钵传人,也会越来越值钱。

    所以徐光启将家产拆分,贡献皇室二十万股。

    扭头看陈于镜,朱弘昭对躬下身子的陈于镜道:“徐公是我大明西学第一人,爱卿也该理解徐公的心愿。徐公给你的两条路,也是朕给你的两条路。好好想想,徐公的担子不好接,若有恒心三月后来侍从司,若没有就卸了钦天监的差事,改学政官。”

    “徐公进献的二十万股,朕也不白拿。以五十万购买,这钱重修高桥学堂,改建为玄扈书院。上海县……改名高桥县。”

    陈于镜一门心思扑在天文、历法上,对接徐光启衣钵的担子并不怎么上心。可除了他,徐光启再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人。

    孙元化也好,侯峒曾兄弟、夏允彝、陈子龙都好,都不如自家人来得好。

    见他迟疑,朱弘昭道:“好好想想,西狩三千里路途,徐公如此高龄,却不带家属门人弟子,偏偏带着你。”

    朱弘昭说罢就走,这种事情逼不得。陈于镜是个意气人,可以为了报父仇去吃苦练武,可以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顶着国法制裁带着私兵去报仇干仗,自然意气上来也敢甩袖子不干。

    简白来说陈于镜是正统的读书人,读书读傻了,读到心念纯一,是因为爱好才在钦天监做事。若不是钦天监有足够先进的天文设备,这位可能早就辞官回老家做学问、教学生去了。

    曹化淳跟着离去时,给张同敞打个眼色。

    张同敞对陈于镜拱手:“陈监丞节哀,徐公所托干系重大,还请慎重。”

    西学第一人的衣钵,谁能拿到这个,妥妥的相府堂官待遇。

    给谁都是给,可西学一系势头猛烈,其他人掌舵,远不如陈于镜好控制。

    就这么简单,这是徐光启私念所在,也是为他的门人弟子考虑。其他人执掌,失控后倒霉的是他西学一系。

    朱弘昭急着来给徐光启定下爵位,这东西以后还是要追封的。可眼前给的高了,必然会成为先例,为以后三司堂官的滥封开一个坏头。

    可如果相府坚持,追述徐光启功勋还有成就,那必须给一个眼前的高爵位。所以朱弘昭早早来,表明自己的态度:防着你们呢,别惹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