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誓言,离别,同一轮月

泓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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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一时沉默着,游小真就这样双手支在身后坐在一片大雪之上仰望着天空。十七岁的少年人扬起首去,任纷飞的雪落上了他年轻而又坚韧的面庞。

    孩提时代的出身高贵及飞扬跋扈,少年时期品尝了人间的百态亦遭尽了世事的白眼,上至山来却依然用灿烂到足以融化冰雪的微笑面对着即将到来的点点滴滴。

    奕天就这样沉默,沉默看着面前这一位其实他或许从来都不曾读懂过的四师哥。

    却见后者抹了一把面颊上的水转过首来微笑道:

    “游不凡他这些年来上山的日子已经越来越频繁了。这回他来的原因,只怕也不光是想让我回灵庵宫,还想我同他一起去祭拜母亲……”

    游小真似乎挠了挠头,平日里含笑的眼神之中却染上了几抹犀利,他道:

    “我十二岁便上了晓白山,至今在晓白山上逃避了他这么多年。不过这一回,我却必须要告诉他,我游小真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笑了笑,伸出手去拍了拍奕天的脑袋,道:

    “所以我打算和他走,不过,不是上什么灵庵宫。因为对我而言这一行除了祭拜母亲以外,我还有更想去也必须要去到的地方!”

    奕天怔了怔,却见面前四师哥双眸之中似乎下了什么决定,他缓缓道:

    “所以,我将会离开不少时日,或许五年,或许十年,或许,很多很多年……但直到我能到达那里为止,我也不要一辈子都只能做个孩子只会一直躲在师父师娘身后!”

    游小真说着说着低下头来揉了揉鼻子,他很是不好看的笑了笑:

    “虽然这里……这里有着师父师娘,还有着并肩与共的师兄弟们……”

    奕天听他说到此处,会想起三年来的点点滴滴,朝夕相处并肩而行的岁月,不由缓缓低下头去,没有开口。

    轻轻一敲他的脑袋,奕天愕然抬首,拍他的人却一把揽上了他的肩膀笑道:

    “你师哥我长这么大,从不曾开口求过别人,可你是我兄弟,告诉师哥,能不能答应师哥一件事?”

    奕天一愣,回话:

    “师哥你说……”

    “山上师兄弟中,平日你看似木讷寡言,实则却内秀于心,坚韧含蓄。昔日这晓白山上,只怕成就最大的,却终究会是你啊……”

    游小真眸中含笑,实则正经,奕天正要开口否认,却又被游小真打断了:

    “师哥也没有其他的事要求你。只是要你,无论他日拥有多大的能力,都要记得护好这晓白山,护好师父师娘……”

    游小真顿了顿,继而一字一句道:

    “不论现在,还是以后,都要保护好家人和家。”

    奕天一时沉默,他抬起头来看着四师哥的侧脸庞。许久许久,奕天合上眸来,缓慢而又极重的点了点头,他道:

    “我会的,一定,我发誓……”

    游小真似是不曾料到平日里这个寡言少语的孩子会如此说,不由一时转头看向小师弟,却只看到年仅十三岁的少年双眸之中没有丝毫杂质。

    我发誓……

    唇边诞开一个笑意,游小真不由紧紧搂住了十三岁的少年。

    你从来都是这样一个孩子啊。

    从来都是那个一声不吭却可以为我担当挨罚的师弟啊……

    那么我

    便要求自己一定要走在你的前面,无论他日身在何方,我都永远是你唯一的兄长唯一的四师哥!

    我。发。誓。

    ……

    次日,晓白山,精厉堂。

    游小真就这样静静立在殿堂之中看着正首的夫妻二人,他嘴角勉强勾起一抹微笑,想笑,却终究不曾笑出来。

    游不凡昨日听到游小真愿意随他走的消息时,除了疑惑更多的还是惊喜,虽说那孩子不愿意上灵庵宫,但来日方长,只要能跟自己走,便什么都好说。

    是以游不凡此时不在精厉堂中,他在习武场,等儿子和两位师长告别。

    游小真就这样沉默立在堂中,迟迟不曾说出话来。上首的紫眮看着这孩子一反常态皱了皱眉道:

    “小真,你和师娘说实话,是不是你父亲拿什么东西威胁你了。你告诉师娘,师娘替你去出头!”

    静默而立的游小真听着这满是回护的话语鼻头一酸,却轻轻摇了摇头答道:

    “不是的,师娘,就如小真昨日所言,这是小真自己选择的道路……”

    紫眮愣了一愣,她不由上下打量了游小真几眼,见那孩子眼中没有一丝犹豫,她轻声一叹,强笑着开口:

    “也对,男子汉大丈夫,总该是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傻小子,去吧,别让你父亲等久……”

    紫眮这话未说罢,堂下笔直而立的少年突然‘嗵’的一声重重跪了下来,游小真似乎在强忍着什么,一时嘶喊道:

    “师父……师娘……感谢您二老这些年来对弟子的照顾,感谢二老对弟子的再造之恩!”

    话到后来,嘶喊已全然化作了哽咽。

    正首上坐着的夫妻二人看着这昔日不及腰高的孩子如今已成面前这俊朗潇洒的少年郎。

    女子鼻息一涩,清泪已是潸然而下。男人久久沉默,缓缓闭上了双眸。

    “弟子……弟子少时顽劣自大,承蒙二老不弃,二老的恩情,弟子,弟子……”

    少年说着说着,却已然哽咽的接不下去了,他只是重重而又重重的在地上叩了三首。深深呼吸之后,游小真满面泪光却坚毅无比抬起首来,他道:

    “弟子走了,二老保重……”

    这简单八字,似乎要用尽他的万般气力。

    紫眮一时不忍再看,热泪盈眶轻轻点首。

    男人在正坐之上缓缓睁开双眸,他的面上依如往日找不出分毫表情来。他看着座下的四弟子,道:

    “老四,不要丢晓白山的脸……”

    游小真狠狠咬了咬嘴唇,应了一声,见两位师长似再无话,便决然起身,转首,在刚要抬步迈出精厉堂时:

    “在外不比晓白山,万事小心……”

    依旧是平淡而又不含分毫感情的话语,就这样轻轻飘飘从身后传了过来。

    却如雷霆!

    却如重击!

    狠狠,狠狠地,敲在了游小真的心头上!

    止不住的泪,湿了衣襟。

    ——“那也好,你这偷东西的毛病就由为师帮你改!”

    ——“老四……世间之人皆以凡入仙为荣,而你却要在这仙境之上逆天而行,这条路,只怕是要比你想象的还要难走……”

    ——“这最后一巴掌,为师要告诉你,老五今天这多余的鞭子确实是为你而挨,但他挨得对!你们是师兄弟,他帮着你做蠢事,你的错,他有份,你让他挨鞭子,那么他的错,你也有份!”

    ——“既是家事,那但凡老四还在晓白山上一天,但凡他还认我这不负责任的师父一日。他也只是我苏萧焕座下的四弟子,该打该罚,只怕还轮不到游长老你来出手!”

    十七岁的少年人就这样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只怕这一回头便如何也迈不出离开的下一步了……

    他一时站在精厉堂门口咬紧了牙关,突然之间攥紧拳头重重抵在了胸口上泪如泉涌朝着一片白茫之中嘶吼道:

    “我!!晓白山四弟子游小真!!!一定会做这世间最强,最强的商人的!!!!”

    这一句话后,这年轻而又决然的身影转过身来跪倒在松软的雪花之中,重重而又重重的叩了一首,继而只言未语,起身即去。

    奕天和景云一直立在堂中,见到游小真此番模样二人也早已是泪流满面。

    奕天和游小真年龄相近,平日里二人更为亲近,此时不由转首向堂上夫妻二人看了一眼,见女子向他点首,赶忙转身追了出去。

    习武场的一片大雪之中,奕天就这样静悄悄站在师哥身后,正要开口。

    “小师弟,不要忘记了……”

    那金色身影开口了。

    不要忘记了……

    奕天点头,不语,只是抹去了眼角的泪光。

    “我走了!”

    一只拳头倏然向他伸了过来,拳头的主人又化作了往日里嘻嘻哈哈的模样。

    奕天点头,不语,只是含笑轻轻举拳相碰。

    直到那金色的身影消失在了一片白茫之中。

    “师哥,好走……”

    ……

    ……

    两年后。

    灵庵宫,正义峰,秉然殿。

    灵庵宫谛君韩赤玉捋着白胡坐在大殿正首之上,含笑看着殿中所立的青年人。

    青年人毕恭毕敬站在下首,此时一礼不卑不亢开口:

    “师父,距离天下众仙境间一甲子一次的‘试会赛’还有不到两年时光,此次‘试会赛’由我正道之司灵庵宫主办。如此大的盛况,弟子是否需要提早开始部署?”

    正首的韩赤玉捋了捋极长的白胡,他面含微笑看着青年道:

    “确实该开始部署了。不过试会赛之前,还有着天下仙道二十名仙道长老的争夺赛。奇儿,你知道的,这二十位仙道长老的地位仅次于谛君之下,我灵庵宫如今七位长老虽都名列其中,但若能再多出一名,自然甚好……”

    青年人在下首微微颌首,应道:

    “争夺赛的规矩名为‘取代’。也就是说若想成为仙道长老,只有向原来二十位仙道长老其中之一发起挑战,予以取代之后才能上位,是否需要弟子一同部署?”

    韩赤玉捋了捋胡子,微微点首道:

    “恩,此争夺赛的日程和‘试会赛’相近,日程安排更在‘试会赛’之前,你多留心……”

    青年人拱手而应,却又突然皱了皱眉缓缓道:

    “却不知师父可需弟子报名此项赛事?”

    韩赤玉微微摇头,他站起身来缓缓道:

    “不急,这仙道大赛四年便有一次,‘试会赛’却需要一甲子。是以此番你的重心还是该放在这‘试会赛’上……”

    青年人点了点头,道:

    “也就是说,这仙道大赛和试会大赛只能参加一项?”

    韩赤玉眼中一亮,欣慰于青年人的机敏,继而淡淡道:

    “奇儿,这两项赛事你早日去安排,近日里也莫要拉下了修为……”

    他口中虽是如此说来,可但凡见到青年腰间所绑的深红色腰带,便已知青年的一身修为已达灵庵宫九门功法第六门。如此的年龄,如此惊人的修为,便是放眼六道也实为罕见。

    韩赤玉看着惊才艳艳的弟子,心中赫然一声冷笑,这一回的‘试会赛’头魁,对于他堂堂天下正义之司灵庵宫来说,岂不是探囊取物吗?!!

    ……

    夜,万抵楼,影楼小筑。

    鬼魅般的身影穿梭在小筑之中,举手抬足间数十个鬼火便被无声无息击落下来。

    “研师兄?”

    小筑的门扉被缓缓推开,进了屋门而来的弟子手中端着饭菜,心道明明刚刚还听见这小筑之中有声音传出,推开门怎的又不见人影呢?

    一只带着金色的手环的手已从他身后伸出,轻悄悄接过了他手中的饭菜,送菜而来的弟子吓了一跳,张大了嘴看着面前这个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少女。

    带着金色手环的少女轻轻笑笑,略有顽皮的向他吐了吐舌头道:

    “辛苦师兄了~”

    本是吓了一跳的弟子却在少女一笑之下变得飘飘然,一时傻傻吞了口口水愕然道:

    “研,研师兄,已经这么晚了,还一人在这里修炼鬼法,不累吗?”

    小口吃着饭菜的少女微笑着摇了摇头,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了戴在玉腕之上金灿灿的手环,唇角边不由自主泛出笑意道:

    “不会啊,因为我真的很期待,两年之后的‘试会赛’……”

    那弟子一时傻呆呆看着她柔情似水的笑意,是因为,你想起了什么事,还是想起了什么人呢?

    ……

    夜,天回门,海底竹林,回廊。

    “大师兄!!”

    躺在回廊上四仰八叉的人儿大大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假装没听见。

    寻找着他的少年却突然凑近他的跟前皱眉道:

    “大师兄,我喊你这么久,你也不知道答我一声!哎?这是什么?原来大师兄你也会看术式口诀的书啊!我一直以为大师兄你天生就那么厉害呢!”

    继而躺着的人儿掏了掏耳朵,打了个哈欠将手中的书丢给了对方,翻了个白眼道:

    “本少爷我本来天生就很厉害,少爷我这本看完了,去,再去经阁之中拿一本出来!”

    那被他喝令的弟子一时面露苦相,他翻了翻手中厚实非凡的书,面间全是无奈道:

    “大师兄,这书寻常弟子可是要钻研一年也不止啊!你这,这才一天!就,就看完了?!”

    “真吵……”

    大大伸了一个懒腰,那人打着哈欠懒洋洋站起身来,一边向经阁晃去一边道:

    “算了算了,告诉师父,本少爷这几日暂睡经阁,差人给本少爷送饭!”

    身后傻兮兮拿着厚厚一本书的弟子看着这人懒洋洋的背影渐行渐远,一时大有无奈自语道:

    “这寒双大师兄也不知道到底哪根筋搭错了,天天不是琢磨术式就是钻研功法,真是奇了怪了……”

    ……

    夜,云殇阁。

    行步匆匆的几人一起往宿地走去。

    “泠陌师兄呢?”

    “嗨,你又不是不知道,又在天玑筑修炼呢呗!”

    “哎,泠陌师妹也真是奇怪,平日里问她什么话她都不说,一天冷的像个冰山似得。不过啊,她那容貌腰身,啧啧,还有那双眼睛可真是……”

    决冷的一双紫眸,打断了这个男弟子接下来的话,夜色下单薄一件白衣的女子面容冰冷,仿佛刚从月宫上走来的仙子一般不含半分人间烟火气息。

    适才说话的男弟子‘嘶’的吸了一口冷气,一时尴尬笑道:

    “呃……泠,泠陌师妹……”

    清冷看他一眼,似乎这天地万物都已不在这双幽紫的瞳孔之中,那女子只言不语,转身即走。

    “什么臭脾气,别人跟她说话她是没听到吗!”

    一个愤愤不平的女弟子哼然说着,见适才说话的男弟子还傻傻看着早已远去的白色背影,女弟子不由道:

    “师兄,你说说她,是不是自大……”

    “师妹!”

    那男弟子一时转过头来兴奋非凡的抓住了女弟子的双肩道:

    “泠陌仙子刚刚瞪我了,她刚刚瞪我了是不是!!!你快掐掐我,快……”

    离去很远的女子不曾听到身后这一番对话,只怕纵是听到也不以为然。她只是微微合起幽紫色的双眸,一时仰起首向天空那一轮极大的皓月望去。

    在这天空之中同一轮皓月之下,却不知你此时身在何方,又正在做着什么事呢?

    距离试会大赛!

    仅剩两年之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