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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琥珀之前是一只嗡嗡乱叫的无头苍蝇,那胡麦麦就是一束光。
这束光指引出一条路,让琥珀改头换面,镇定而自然走出魏家大院,走到曹校长面前。
曹校长抬起头,从眼镜片后面窥看。
她换了一身西装裙子,嘴角轻轻抿着,似笑非笑,好像一夜之间长大,成为沉静自持,落落大方的职场女子。
曹校长不知说什么才好,低了低头,目光瞥向身后的书柜角落。
角落一个鞋尖似乎长了眼睛,悄然缩了回去。
琥珀等不及了,打开皮包,恭恭敬敬拿出证书,双手送到曹校长面前。
“曹伯伯,这是我的各种证件,这里有的还是您亲自发的呢。”
曹校长在心中叹了口气,并没有去接。
琥珀也不着急,将证件规整,轻轻放在桌面,仍然以无比轻松愉快的语气道:“曹伯伯,我长大了,也该帮家里分担一点难处,听说学校缺一个园艺老师,请问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你们请生人不如请熟人,我呢,本来就学校园艺室长大,根本不用人带就能上手。”
“如果您有什么顾虑,我可以向您保证,绝不迟到早退,认真带学生,如果有违犯,您可以直接开除我。”
“家里老老小小都等着吃饭,曹伯伯,我要不出来做事,下个月就揭不开锅了。”
……
任凭琥珀如何讲得口干舌燥,曹校长始终不发一言。
而琥珀也不急不恼,讲累了,自己熟门熟路跑去倒水喝,还寻觅到曹校长一贯藏在茶几后的方糖润润嗓子补充力气。
“曹伯伯,我的履历您都一清二楚,而且爸爸的园艺课我也代过,您都是知道的……”
也许是触及到久远的美好记忆,曹校长一直凝重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摆手道:“知道知道,你来代课,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您也相信我有这个能力上好课,对吗?”
“我相信倒是相信……”
“要不我试讲一节课,您请大家来听听看。”
曹校长起身张望,压低声音道:“琥珀,我跟你讲句心里话,你父亲为什么一直让人很放心……”
他发现声音有微微的颤抖,立刻停了下来,挤出笑容。
“我知道。我父亲胆小,从不惹事。”
曹校长点头道:“我们教书育人,就指望所有孩子都能平安毕业,不然我们没法向父母交代,父母把孩子交给我们,不是想让孩子做什么烈士大英雄,是想让孩子有出息,以后能养家,孩子没了,家也破了。”
“以前我会跟您争个长短,现在不会了。”
曹校长微微一愣,叹息道:“你知道就好。”
“父亲死了之后,我就再也不会争了。我宁可要一个完好无缺的父亲,也不要一座孤零零的坟。”
“琥珀,冲着你父亲的面子,我收下你,但是……”
“我保证,一旦我有犯错,您随时可以开除我,绝不给您添麻烦。”
“要是真有麻烦,也没有必要怕,船到桥头自然直。”
“谢谢校长,那我先回去备课。”
琥珀深深鞠躬,开门离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曹校长慢慢回头道:“听到了吗?”
魏远志从书柜后走出来,“听到了。”
“你有什么想法?”
“我妹妹要是想来学校,那我就不来了,曹校长,以后麻烦您多多照看。”
“我跟你父亲这么多年的交情,别说这种话。”
魏远志还是忍不住,躬身道:“校长,家父到底为啥被害,他……”
曹校长摆手,匆匆离去。
魏远志迟疑起身,满脸黯然。
裴六爷希望魏远志能帮裴家做事,魏远志心里十分清楚,然而,对裴家的莫名抵触,让他一直不敢走出这一步,宁可拿着寒碜可怜的证件物品四处跑找工作。
在铺子当伙计要住掌柜家的通铺,他不能撇下家里老小,自然干不成,出苦力他更不行了,去药铺人家以为他是来做卧底偷师……
曹校长收了琥珀,他不能再跟她去抢职位……这一天天蹉跎下来,他突然对自己产生怀疑。
裴醒适时出现,成了这盏开门引路的明灯。
说实话,裴醒跟裴家一直非常隔膜,并不明白裴家的势力有多么厉害,遭遇连番挫折之后,终于认了命,等在军官区的参谋工作稳定下来,发现琥珀去了学校,而魏远志还是无头苍蝇,赶紧拉着他上了一个俄国人开的馆子。
魏远志一直喜欢吃这家的牛扒,苦于囊中羞涩,一两年才能吃上一回,两人进了门,魏远志激动得不得了,点完东西眼睛都红了。
裴醒也是满心难过,叫来一瓶红酒两人慢慢喝。
酒才喝了一半,两张熟悉的脸凑到桌前,招呼都不打,一屁股坐下来。
杨小七坐在魏远志身边,裴冰冰挨着裴醒,冲着魏远志丢个白眼,笑眯眯给裴醒倒酒。
“哥,回来怎么不跟我一声,我都快被爸爸关成神经病了。”
原来,裴六爷嫌这些女人闹得慌,把裴冰冰和三个姨太太这十多个女人一块送进正阳大街的宅子,裴冰冰要跑出来找茬,无奈盯她的人太多,这次要不是未婚夫杨小七来接她出去玩,她还是得憋在宅子里陪三个妈妈打麻将——还不能赢钱。
杨小七其实跟她一样,要不是找约会的借口出来,保镖们能把他看死在家里。
裴冰冰对魏远志的鄙视从不遮掩,魏远志懒得理他,闷头切牛扒往嘴里塞。
杨小七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可也知道事情非比寻常,这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从口袋抓出钱包塞给魏远志,“这是给你的,你好好的,你们好好的……”
裴冰冰更瞧不上眼,怒道:“你钱都给他,怎么付账!”
魏远志自然不肯要他的东西,两人推搡几次,裴醒不耐烦了,将钱包抓回来塞到杨小七手里,“拿回去!少丢人!”
有家财万贯的裴醒在,杨小七也知道这钱送不出去,心里愈发沮丧,如果他把人拦下来,魏老师也不可能送了命。
这话他打死也不敢说,这些天就算父亲不拦着,他也不敢见魏家老小。
伸手不打笑脸人,魏远志知道父亲挺喜欢这个杨小七这个学生,不好再不理人,把切好的牛扒叉到他碟子里,低声道:“你先吃。”
“你脏不脏啊!”裴冰冰发出尖利的喊声,引来无数嫌弃的目光。
裴醒气急败坏,低喝道:“裴冰冰,你再说一句,我把你扔出去!我警告你,我说到做到!”
裴冰冰对这个哥哥又爱又怕,瘪瘪嘴不说话了。
杨小七感动莫名,赶紧又叫了牛扒,仔仔细细切好送到魏远志碟子里,目光热切地看着他吃。
魏远志和裴醒都哭笑不得,魏远志给杨小七倒了一杯酒,“小七,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多谢!”
杨小七接过酒杯,满肚子话涌到嘴边,刚要开口,鼻涕眼泪一块流下来。
裴冰冰更瞧不上了,倒是不敢再嚣张,砸了一块毛巾过去。
杨小七连忙擦了擦脸,“哥,琥珀姐还好吗?”
魏远志点点头,疑惑道:“你没去上课?”
杨小七摇头,“我被家里关起来而来。”
“她去教园艺,你回去上课吧。”
杨小七眼睛一亮,“顶了魏老师的课?”
魏远志目光黯然,强笑道:“她的课要是讲得不好,你不要客气地指出来,让她能度过这个试用期,稳稳当当留下来教书。”
“一定好!一定好!”杨小七莫名激动起来,抓起酒杯一饮而尽,突然捂着脸呜呜直哭。
这顿饭吃不下去了,保镖巴赤海堵在门口来接人,裴冰冰和杨小七只好先回去。
牛扒冷掉了,魏远志和裴醒也吃饱了,魏远志把剩菜包起来准备带回家让天冬尝尝。
裴醒默默喝酒看着他忙活,突然低声道:“你最好去裴家跑一趟,六伯想见你。”
“明白,我明天就去。”魏远志知道裴醒不会无缘无故请他吃牛扒,一直等着这句话,轻轻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样,先活下来,才能想办法处理其他的事情。”裴醒拍拍他肩膀,“这一点,你要向琥珀学习。”
“明白。”魏远志回答了许许多多的明白,可其实什么都不明白。
活下去有这么难吗?
为什么胡麦麦和天冬活得如此风风火火。
为什么琥珀性情大变,活得像一树冬梅。
不明白的路,那就走走看吧。
和裴醒告别之后,他吸了吸鼻子,拎着食盒慢慢走入风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