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逃亡3

却却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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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东安醉醺醺踹开善余堂的大门,抓起椅子一通猛砸。

    一队日本兵经过,领头的兵探头看了一眼,大笑,抓着一个破烂花盆砸过去。

    其他人纷纷进来,有的袖手旁观,有的抓起破烂东西砸唐东安,唐东安躲在破破烂烂的柜台后,发出一阵阵惨叫。

    一个老伙计冲过来,对日本兵打躬作揖,“求求各位长官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领头的日本兵到柜台后看了看,冲大家挥挥手,日本兵整队离去,一路嘀嘀咕咕,疯狂大笑。

    老伙计过来拉起唐东安,唐东安抱着脑袋无声地大笑,手上流血。

    老伙计小心翼翼道:“三少爷,夫人你让您回去,现在没什么生意,县城里有大掌柜就成了。”

    唐东安推开他,怒喝,“回去做什么,让她再来算计我一次!”

    老伙计微微一愣,老泪纵横,“夫人……那也是没有办法啊。”

    唐东安推开他,继续砸,“砸他个没办法!砸你们这些混蛋!砸!砸死一个少一个!”

    老伙计叹气,站在一旁。

    经过的人不时探头进来,对他怒目而视,匆匆离去。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汪柏松一脚踹开瑞丰米店,一巴掌拍在柜台上,“唐平南!”

    唐平南脸上水淋淋地跑出来,慌慌张张地,“汪会长,怎么啦。”

    汪柏松用马鞭指着他鼻子,“看好你们家那个小王八蛋,再看他在镇上闹事,你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唐平南赔笑,“实在对不住,汪会长,我到现在还没见他的人,等他回来我一定叫他给您赔礼道歉。”

    汪柏松跳脚,“赔个屁!你们养的这个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兔崽子!成天满大街乱窜,屁事干不了!惹是生非就数他第一!你叫他滚!有多远滚多远!”

    唐东安醉醺醺的声音传来,“唐平南!给老子滚出来!”

    唐东安扯着嗓子唱山歌调子,“滚啰哦嚯,爬啰哦嚯,唐平南你是我的呀老子啰哦嚯……”

    唐平南脸色发青,一把抓起柜台上的算盘,又丢下算盘,竭力赔笑,“这是家里最后一个,都被他玩坏了。”

    汪柏松冷笑,“难怪你们养出这种废物!你别忘了,现在这里可不是唐家的天下,由不得他捣乱!”

    汪柏松冲出门,唐东安横躺在门口,手舞足蹈,“唐平南!滚出来接老子!”

    汪柏松用马鞭劈头盖脸地抽,唐东安抱着头滚来滚去,惨叫,“爸爸,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喝酒了,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唐平南跪在门口,“汪会长,求求你,我这就送他走,再也不让他进城,您行行好,放他一马吧。”

    唐东安躺在滑竿被两个人匆匆抬回来,唐江安一路小跑而来,攀着滑竿一声声地叫,“哥哥,哥哥……”

    唐东安浑身是血,慢慢睁开眼睛。

    唐江安抹了一把脸,凑近一点,哽咽,“哥哥,对不起。”

    唐东安颤巍巍伸出手,抓住他攀在滑竿上的手,有气无力地,“我要报仇!”

    唐江安呆住了,目送他们走了几步,趿拉着鞋子追,又弯腰将鞋子跟拉上,扭头对小路旁边黑暗的林子里两个男人压低声音,“以后看好人!别让我哥哥乱跑!”

    两人点头,消失在草丛里。

    唐东安没有回江下村,而是直接来到江家,没想到来迟一步,巧七已经回了孤山,顿时气得跳脚,“我费了牛鼻子劲才把她送出来,你竟然让她回去,有你这么做哥哥的吗,你是不是想弄死她自己独霸江家的家产……”

    江广袖举起拳头,唐东安虽然还没反应,身体已经有对这个拳头的恐怖记忆,下意识抱头蹲下来。

    江广袖收起拳头,苦笑摇头,“你错了,我可做不了她的主。”

    他黯然远眺,“谁也做不了她的主。”

    唐东安愕然,悻悻然坐下来,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山峦如聚,晚霞漫天,唐东安压抑的啜泣传出来,在天空久久回荡。

    江广袖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在手心敲打,眺望着远方。

    他的身后,一排独轮车等候,人们脸色凝重,将麻袋装上独轮车,再用绳索捆好,让他清点。

    江广袖继续敲打手心,在麻袋上面敲了敲,冷笑,“那是一群鬼,又不是人,怎么会知足。”

    他用棍子指点,“全给他们都不够啊!懂不懂!”

    大家凑上来,一个瘦小的年轻人怒道:“怎么能给这么多呢,让他们吃了到处杀人放火!”

    江广袖拿棍子轻轻敲他脑袋,咬牙切齿,“你不能去,进山,叫你爹来!”

    几位老人家气喘吁吁跑来,“来了来了。”

    年轻人没好气地,“天哥,这事可没这么办的!”

    一个老人家一巴掌拍下去,“你懂个屁,滚回去,带你弟弟妹妹好好做事,看到不对就跑!记住没!”

    江广袖打起独轮车就走,老人家陆续跟上。

    唐东安拄着一根拐杖一瘸一拐从山上下来,疼得咝咝抽气。

    江广袖打着独轮车迎面走来,唐东安拦着他嬉笑,“我要去玩!”

    江广袖瞪他一眼,绕开他继续走。

    唐东安干脆扑上去趴在麻袋上,“我要去镇上玩!”

    江广袖怒吼,“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唐东安拿着手帕朝他用力扬,嗤笑,“这点粮食塞牙缝都不够,你以为他们那么容易打发,你嘴巴又笨,长得又丑怪,我可不想素素以后做寡妇。”

    江广袖眼神和缓下来,轻声道:“你就不会好好说话么,坐好!”

    唐东安艰难地坐在麻袋上,拿着拐杖朝前面捅一捅,大叫,“大家赶快,到了县城我请你们喝酒!”

    江广袖颤巍巍打起来独轮车,咬牙,“你下来,重得要死!”

    一个矮个子斜里冲出来,“唐家少爷伤还没好呢。”

    江广袖无奈,“就是伤没好才让他去,蠢蛋,卸一袋下来。”

    矮个子卸下粮食扛着往后走,放在一个老人的独轮车上,回头跑过来将背上的绳索绑在独轮车上,作势拖着独轮车走。

    唐东安舒舒服服坐下来,吊儿郎当地笑,“走吧走吧,废话这么多!”

    来到镇公所门口,汪柏松正等得心焦,从后面到前面绕着独轮车队伍看了看,一脚把优哉游哉享福的唐东安踹下去,指着他的鼻子怒吼,“你这个王八蛋还敢来!叫你们征粮,你们就这么糊弄我!”

    唐东安瘫坐在地,抱着屁股嗷嗷惨叫,冲上来抱汪柏松的腿,“汪大哥,汪爷爷,你错怪我了,我惦记着皇军的事呢,伤成这样还到处奔忙,还跑这么远的路来送粮食。”

    汪柏松将他拎起来扔到一辆吉普车上,冷笑,“来人,送到皇军那里治治伤。”

    唐东安躺在床上,日本军医稍作处理,转身就走。

    屋外传来一声惨叫。

    唐东安跳起来,龇牙咧嘴走到窗边往外看,瞳孔收缩,满面惊恐。

    惨叫声不绝于耳。

    枪声再度响起,日本兵刺耳的笑声随之而来,唐东安重重坐到地上。

    唐东安冲回米铺,一口气冲到最后一间,瘫软在地,脸色苍白,浑身瑟瑟发抖。

    江广袖从暗处走出来,默默蹲在他面前,递给他一杯水。

    唐东安用颤抖的手拿着杯子一口喝完,猛地揪住江广袖的衣领,“想办法送个信出去,东山乡那一带有情况。”

    江广袖知道事情轻重,二话不说,起身就走。

    入夜,汪柏松又气势汹汹带人上门,唐平南闻讯而来,躬身走进,四处赔着笑脸,笑容发苦。

    江广袖从唐平南身后钻出来,从地上一堆屎尿和呕吐物里背出缩成一团的唐东安。

    汪柏松捂着鼻子走来,冷笑,“有胆子乱跑,没胆子看打靶,你们家留着这种废物做什么。依我说,你家四少爷比他强一百倍,唐家的万贯家财千万别传错人,传到他手里就全完了。”

    唐平南苦笑,“事到如今,也不怕您笑话,唐家早被他败光了。”

    汪柏松怒了,“别跟老子哭穷!老子卖面子给你,没有抓你家的人做民夫,粮食交不上,你们家就是抢也要给我抢回来!”

    汪柏松离去,铺子终于安静下来,唐东安躺在大水盆里仰望着天空发呆,手脚都在盆外,伤痕累累。

    江广袖低声,“出来,刚结痂,不要碰水。”

    唐东安目光呆滞地看着弯月,歪着头看来看去,笑眯眯地,“大哥,好死不如赖活着,这话到底说的对不对。”

    江广袖压低声音,“我已经跟他们联系好了,你明天清早就走,出去收敛一点,别再撞到姓汪的那只疯狗手里。”

    唐东安仍然嘿嘿笑,“你说月明送掉小命的时候有没有后悔?”

    江广袖蹲下来敲敲他的头,咬牙切齿,压低声音,“忍一忍,我们一定会打赢的,到时候再收拾他们,将你受的这些样子一千倍一万倍还回去,懂了吗!”

    唐东安龇牙咧嘴笑,江广袖安抚好了,转身钻入房里一下子就睡着了。

    唐平南轻手轻脚进来,将一个蓝布包袱轻轻放下来,垂头丧气离去。

    唐东安睁开眼睛,默默看着他的背影。

    唐平南转身关门,唐东安轻声道:“爸爸。”

    唐平南呆住了。

    “跟我讲讲你和我汪妈妈的事情吧,我身上太痛了,睡不着。”

    唐平南鼻子一酸,“都已经过去了,你小孩子打听这个干什么。”

    唐东安笑,“过去了才要讲,如果汪妈妈还在,我才不想听到她的名字从你嘴里说出来。”

    唐平南哭笑不得,唐东安拍拍床板,唐平南慢慢走过来,顺势坐在床榻,长叹一口气。

    唐东安目光炯炯看着他,“爸爸,汪妈妈是不是特别美?”

    唐平南笑了笑,“校花呢,她不美谁美。”

    唐东安眼睛更亮了,“巧七有没有她好看?”

    唐平南摇头,“巧七只有五分像……算了算了,我坟头的土已经埋到脖子,讲给你听也没关系……”

    灯火如豆,一直亮到天色发白。

    秦满江朝着熟悉的小饭馆走去,停在门口,想要走进,脚步始终难以提起。

    酒真的是好东西,醉后才知道什么是忘记一切的绝顶快乐,他几乎可以断定自己肯定会醉得爬不起来,而陪着他醉陪着他受罚的人永远离去,再喝有什么意义?

    秦满江默然转身,信步走向学校,猛地想起来,巧七也不在。

    一个脸色憔悴的中年妇人拖曳着脚步经过,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海潮!厉海潮!”

    秦满江脑中轰隆作响,徐徐转身,中年妇人看清楚他的面容,满脸沮丧松手,带着几分畏怯小心翼翼道:“请问,您认不认识一个叫做厉海潮的飞行员?”

    秦满江点点头,“您是?”

    从她与厉海潮相似的轮廓,他其实早已确定她的身份,只不过想听她再叫几声那个名字,黄泉之下的那个人或许会听见,他厉海潮虽然离去,这个名字仍有人在叫着,还是有人会记得。

    秦满江把中年妇人带进宿舍,厉海潮的东西很少,一个小手提箱就装下了,而这个箱子一直搁在秦满江的头顶上,没有送出去的一天,他就准备一直带着。

    中年妇人打开箱子,用颤抖的手翻了翻,找到一本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日记,里面只有一张女人抱着孩子的照片。

    秦满江低声道:“他说过姑妈在重庆,如果他有什么不测,让我把东西交给你。”

    中年妇人突然瘫坐在地,嚎啕痛哭,“我不是他的姑妈,我就是他妈妈啊,他还没叫过我一声妈妈……”

    厉夫人孤苦无依,只有这个儿子是她的精神支柱,儿子死了,她也不想活了。

    她离开驻地,径直跑去投水,被当地一个赶早去小学上课的老师救了,老师向她求婚,不料上面的老父不同意,下面的儿女也不同意,纠集众人要将她赶出家门。

    正在僵持不下,一辆卡车停在门口,裴醒先跳下车,接着呼啦啦跳下来十多个飞行员,众人目瞪口呆看着,也顾不得要赶走这个老狐狸精了。

    裴醒一声令下,飞行员整整齐齐跪在厉海潮妈妈面前,喊声惊天动地,“妈妈!祝您幸福!”

    厉海潮的妈妈扶住面前的秦满江,嚎啕痛哭。

    老师显然没料到有这么大的阵仗,忙不迭地道谢,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而老师的老父亲和孩子们终于明白这不是什么狐狸精,连忙上来道歉。

    众人看事情平息,叮嘱老师家人和厉夫人办酒的时候再请喝喜酒,呼啦啦上车要走,厉夫人小小的包袱一卷,也跟了上来,从此留在空军驻地为大家做饭洗衣服,把这些孩子当自家的孩子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