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复仇的火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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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广袖带领一行人踩着新开出的小路翻山越岭来到我方控制的渡口,从一艘小船换到另一艘小船,最后换到大船,换船的过程中奇迹般遇上管平潮。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管平潮接到刘大夫和巧七归来,钱博书当机立断给两人办了婚事,学校难得有这样的喜事,翠翠指挥娘子们,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了一坛坛好酒,整个学校,乃至整个蓝陵都喝得烂醉如泥。

    就在婚礼第二天,桂奶奶的消息也传到了蓝陵,不得不面对的人和事情,再一次提到眼前。

    这一次,钱璞玉借着商量校务的机会探望江习庄,吩咐巧七和刘大夫一会跟上来。

    巧七引领刘大夫走进小屋,钱璞玉正坐在床边和江习庄讨论学校的事情,江习庄连连点头,虚弱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可床头还是放着课本和笔,方便他随手翻看。

    巧七定睛一看,目瞪口呆,以前屋内光线昏暗,江习庄又忙成陀螺,没有空理会她,她万万没想到,这才多久没见,江习庄已经成了这个模样。

    巧七泪水夺眶而出,钱璞玉迅速拉住她,想将她拉出来,其实不用她说巧七也知道,江习庄一身的病都是累出来的,他身体累,心也累,他需要休息,却宁可累死累活也不愿放任自己活在回忆里。

    巧七坚决地推开钱璞玉拉扯的手,坐在床边以沉默陪伴父亲。

    刘大夫抓住江习庄的手,叹了又叹,“习庄,你怎么把自己……”

    江习庄反握着他的手,挤出苍白的笑容,刘大夫顿时热泪盈眶,一颗心也沉沉坠下来,看他这个状况,就是神仙也难救了。

    江习庄艰难开口,“孤山怎么样,老师怎么样了,还有……我母亲……”

    巧七迅速看向刘大夫,刚想说什么,一股热泪将所有话语堵回来,捂着脸默然泪流。

    刘大夫并没有得到什么暗示,横下心来,哽咽,“老师……老师给唐东安顶罪,被鬼子活埋了。桂奶奶把我们送出来,怕落到鬼子手里受辱,服了毒药……”

    事已至此,不如走一着险棋,看能不能让他的生命延长些许。

    江习庄一口鲜血喷出来,钱璞玉看着素色旗袍上的斑斑点点,一声不吭,瘫坐在地。

    小小饭馆的门板只卸了一半,门口贴着关门歇业的告示,唐东安不敢置信地站在告示前,难道胡素素不想报仇了,难道这家饭馆被封了,难道我被发现了……他心中转过无数种猜测,又一一被自己否决,转身离去。

    “唐少爷!”小小饭馆的老板从里面麻溜地钻出来,“请进!”

    唐东安疑惑地指着告示,老板歉意地笑,“饭馆卖了,这是最后一天开,其实早就想走了,心里还是有点不甘心,想等您来一趟,饭馆开业那天是唐少爷来捧场,这些年唐少爷一直照顾我的生意,我想好好款待您一次,也算是报答您。”

    唐东安下意识地回头,身后没有尾巴,应该也没有人再来光顾,还不如先捞顿饱饭再说,他摸摸腰间的枪,坦然走了进去。

    老板做了辣椒炒肉、香椿蛋和萝卜干腊肉,还蒸了一条鱼,唐东安扫了一眼,并不动筷子,似笑非笑道:“还有香椿蛋,难为你还记得。”

    老板一笑,“人啊,怎么能忘本,我这地方偏僻,当时你和巧七小姐摘了很多香椿没处做,这才知道我这里来。”

    唐东安就是睁着眼睛也能回想到那天惊险的一幕幕,摇头笑道:“你记错了。”

    老板愣住了,“明明是香椿。”

    唐东安狡黠一笑,“那些香椿是偷的,我们是被一路追来,没有地方跑了。”

    老板哈哈一笑,“不瞒你说,我这香椿也是偷的。”

    唐东安拍着桌子大笑,“长在树上的就是大家的,谁吃不是吃,偷香椿不算偷!”

    老板也笑了,高高举杯,眼里闪着泪光,“唐少爷,对不住,我一家老小都靠我,没法再给你们做饭了。真可惜,这告示贴太晚,还没人看见,明天应该有不少人扑空了。”

    唐东安目光一闪,也徐徐举杯,慨然而笑,“我有的是钱,想吃饭什么地方不能去,来这就图个清静,来,废话少说,干了!”

    老板一饮而尽,继续为他斟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唐东安醉醺醺地走出来,扯下关门歇业的告示团成一团,越过房屋丢进水里,哈哈大笑,歪歪扭扭而去。

    芷江机场的飞行员宿舍,秦满江迅速打开纸团,关门歇业的背后,画着一副草图,下面写着小小的一行字。

    秦满江目不转睛盯着中间的一个秦字,一咬牙,冲出宿舍。

    裴醒正在墙上大幅的地图前仔细端详,裴醒带着一阵风冲进来,“裴队长,我要去给厉海潮报仇!”

    裴醒冷哼一声,转身继续看着地图。

    秦满江将纸团摊平递到他面前,“这是我父亲送来的情报,这是日军在孤山驻扎的情况。”

    裴醒接过纸看了看,满脸震惊地看着秦满江,正色道:“你说你父亲送来的情报。

    秦满江点头,“我父亲在孤山和衡阳之间的山里打游击。”

    裴醒犹疑,“这秦家大院是你家?”

    秦满江笑了笑,“是我家,所以我最清楚。”

    “你们要舍得,我也没有异议。”裴醒迅速在地图上找到孤山的所在位置,用力敲击下去,“秦满江听令!”

    秦满江立正,胸膛挺得高高的,一颗心几乎要冲出喉咙。

    因为交通的便利,孤山驿前后都被日军拦阻起来,岗哨上贴着大大的条幅,上面一边写着“不许中国人通行”,一边写着“不可越界,否则枪杀”,也有不清楚状况的异乡人和不懂事的小孩子跑来玩耍,当场击毙的不计其数,尸体就在驿站旁的山里挖了个大坑埋了。

    有一次两个女人带着孩子出来浣衣,衣服洗完孩子找不到了,听人指点带着家人进山找人,挖开一看,一个女人当场晕厥,就此疯了,还有个女人是个寡妇,就这根独苗,径直跳了下去抱住自己家的孩子,白天大家把人拖出来,晚上她喝了药又来了,这次再也没人把母子分开。

    孤山驿以往是南来北往行路人的首选,自从被鬼子占了,所有人都得冒着被虎狼拖去的危险从山里绕道,大家对这个魔鬼之地恨之入骨。

    这天,突然从天上传来一阵嗡嗡声,孤山驿的日兵岗哨抬头一看,发出巨大的一声惊呼,就地卧倒。

    轰隆一声,炸弹准确地落在孤山驿站的屋顶上,转瞬间将这块地方夷为平地,驻扎的日军有的鬼哭狼嚎,有的一声没出就去见了阎王。

    巨大的轰隆声接二连三响起,存于孤山驿的弹药尽数爆炸,整个孤山地动山摇,一旁的山也垮了下来,将没炸死的日本兵吞没。

    同时,另一个炸弹准确地落在秦家大院,秦家大院顿时燃起熊熊烈火,金田荣这队日军只活着跑出来一人。

    赵理刑讯了一夜犯人正在休息,成了金田荣等人的陪葬。

    飞机成功降落芷江机场,秦满江和同行的三个伙伴得到裴醒重重的拥抱作为欢迎。

    宿舍的欢声笑语犹在耳边,满满当当的八个人,如今只剩下四个。空着的四张床铺,大家并没有把自己的东西堆上去填满,而是继续打扫、换床单、换枕套,让它们干干净净地空着。

    余下来的四人什么也不提,依旧各自训练忙碌,谁也不知道是最后离去的这一个,所以,缅怀和泪水,同样没有必要。

    宿舍里没有人,秦满江点燃一炷香,默然插在窗台的花盆里。

    花盆里密密麻麻插着香,这是他们的约定,完成一次任务,就告诉他们一声,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香缕缕飘向黑漆漆的天空,秦满江仰着头目送它们远去,笑容凄然。

    第二天,从衡阳来了大队人马增援,带头的是长井俊一,汪柏松正在率人清理现场,见到长井俊一,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啪地一声,耳朵立刻嗡嗡作响,半边脸都肿了。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巴掌落了下来,汪柏松垂着头一动不动,脑袋懵了。

    长井俊一怒喝,“当初是谁拍胸脯说能掌控大局,让我给你推荐!你想害死我吗!”

    汪柏松一开口,一颗牙随同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囫囵不清道:“对不起,是我的失职!”

    长井俊一冷笑,“太晚了。”

    汪柏松扑通跪下来,“等我找到探子,剿灭游击队再说太晚也不迟。”

    长井俊一哈哈一笑,“你还是太天真了,即便你剿灭了孤山外这支游击队,还有衡山的湘潭的长沙的游击队,你能全剿灭了吗。”

    汪柏松摇摇头,终于清醒些许,一字一顿道:“我活一天,就剿一天,您放心,这帮人我全都认识,对付他们有的是办法。”

    长井俊一不耐烦地挥手,“你过去的办法我领教过了,以后孤山交给我,你回去好好想想,想到新办法再来找我吧。”

    汪柏松郑重低头,“是!”

    汪柏松回家时天已经黑了,胡素素坐在桌边就着灯火在绣东西,桌上饭菜一个个盖得妥妥当当,揭开一看,都还没有动过,温热可口。

    汪柏松一屁股坐下来,胡素素端着一盆水放在架子上,吃惊地看着他的满面狼狈,什么都没有问,为他细细擦拭。

    汪柏松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冷冷道:“小小饭馆不干了,你想不想接手?”

    胡素素笑,“不干算了,我才不要没事找事,开饭馆多累啊。”

    汪柏松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想从里面挖出什么蛛丝马迹,“你去饭馆干什么?”

    “吃饭!”胡素素也恼了,“你们搅得孤山乌烟瘴气,到处都是抽大烟找女人的下流胚,只有那最偏僻安静。”

    胡素素突然震惊地看着他,“饭馆关了,是你干的,就因为我去过?”

    汪柏松慢慢松手,“不,你没说真话。”

    胡素素看着自己手腕,那一圈已经青紫,疼痛得麻木了,这种麻木从手迅速传递到了大脑,传递到整个身体。

    “素素,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汪柏松目光陡然凶狠,“你跟唐三以前这么要好,为什么我一回来都躲着他走?”

    “那是怕给你惹事!我跟他们这么要好,我出面一搅合你做什么都不方便,而且我也想报仇!”她茫茫然看着他,明明熟悉到化成灰都认识的面孔,此刻却陌生到了极点,悲从中来,忽而潸然泪下,“大哥,你是不是我大哥,为什么我不认识你。”

    江家和汪家这对亲家还非常要好的时候,江家的广袤田地山林成了孩子们的乐园,汪柏松确实在所有孩子里排行老大,就连赵理也要恭恭敬敬叫他一声大哥,然而,因为汪嘉先各种莫名其妙的规矩和禁忌,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叫过大哥,而他也很久没有听这帮弟妹们叫过,或许,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汪柏松猛一低头,“赵理死了,你换身衣服,我们去送送他。”

    胡素素大惊,“死了!昨天还好好的,他说要成亲了,我正在赶工给他绣东西呢。”

    汪柏松瞥了一眼旁边绣绷子上刺目的戏水鸳鸯,淡淡道:“你还是留给自己吧,他用不上了。”

    孤山轰炸的成功鼓舞了所有孤山人,就连远在蓝陵的巧庄师范也很快得到消息,开起了祝捷的大会。大家在汤家后花园或坐或站,以中间的小亭为舞台,各自表演节目。

    有热闹瞧,蓝陵的老老少少都赶来了,有的爬上围墙有的上了树,假山上更是挤得满满当当,好心的男生将小孩子架上自己肩膀,

    翠翠已经不让人家叫她夫人,第一个上台引吭高歌,“不唱山歌冷清清,唱起山歌就怕姐骂人,哪只山歌不搭姐,山歌无姐唱不成,秦始皇兴起到如今……”

    有了这么霸气的开场白,接下来的师生也放开来,郭怒虎虎生风打了一天套拳,巧七扯着嗓子高歌,“郎在那外间打山歌,姐在房中织绫罗……”

    刚开了个头,围观的人群一阵轰动,让开一条小路,钱璞玉笑容满面引领着秦满江走来。

    巧七的歌声戛然而止,笑容僵在脸上。

    秦满江挤出笑容,冲她伸出手臂,“你的郎回来了。”

    他的怀抱依然充满诱惑,然而,仅仅是诱惑而已,巧七眼中雾气顿起,捂着脸无声痛哭。

    翠翠哈哈大笑,“你们这些汉人小姑娘就是麻烦,要是我的郎打了大胜仗回来,我非扑过去亲死他不可!”

    一个嘶哑的声音忽而响起,“老子打了这么多胜仗,没见你亲过一回!”

    堂老爷大概思妻心切,也顾不得这么多讲究禁令,借着秦满江的光上门了,一阵哄笑后,翠翠红着脸杀出重围,一把拉着堂老爷走了。

    堂老爷的到来冲淡了刚刚的气氛,巧七擦干泪小媳妇一般坐在秦满江身边,继续看着大家笑笑闹闹,神思已经不知飘向何处,目光空空茫茫。

    秦满江一会看着小亭,一会看着她,脸上虽然雕刻着微笑,眸中已沉入冰天雪地,一片寒冷。

    他不知道在孤山发生了什么,也不会去问,自巧七选择跟唐东安回孤山,他就知道某些东西已经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谁都无可挽回。

    战争没有结束,谁都不知道下一刻葬身何处,说什么都没用,随着众人的哄笑声,他终于从心底笑出来,笑容清冷。

    两人的身边,钱璞玉默然看着这一切,眉头深深皱起。

    “巧七变了。”江习庄听完钱璞玉的话,轻声喘息,“你没看错。”

    钱璞玉点头,“怎么会变呢,这不对啊。”

    江习庄苦笑,“她小时候跟着我们太吃苦,一直想往外跑,不知道谁跟她灌输的,嫁了人就能过好日子,从此就一门心思嫁人。但是嫁人总得有个对象,她周围看了看,只有秦满江合适,就每天自我催眠嫁给他,于是就变成这样了。”

    钱璞玉无奈地笑,“巧七确实和秦家这个孩子很般配。”

    江习庄轻轻咳嗽,摇头,“我一直以为秦满江看不上她,没想到稀里糊涂就看上了。或许,他不是真正看上,只是过不了自己给自己设下的各种坎。”

    钱璞玉愣了愣,怅然而笑,“这孩子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他其实不必活得这么辛苦。”

    “月明的东西,我都给他了,”江习庄忍不住咳了两声,轻轻喘息,“我也有错,他个性太好强,可是能力没有月明这么强,定性也没有这么好,我不该给他加码。”

    “你就别操心了,仗打完了,什么麻烦都没了。”钱璞玉端起中药,江习庄接过去抿了一口,拧着眉头想放下来,钱璞玉板着脸,“不喝药怎么行!”

    江习庄看了看药汤中的影子,忽然闭上眼,一口气喝了下去,苦得眼角都湿了。

    钱璞玉装作没有看见,接过空碗,继续刚才的话题,“秦满江压力太大,有巧七在身边不正好么。”

    江习庄摇头,“以前我觉得正好,现在改变想法了。”

    钱璞玉惊奇地看着他,“什么?”

    江习庄艰难地下来,“老话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巧七长大了,一定能应付过来,我没有必要看她一辈子。”

    他走到镜前看了看,忽而黯然,“也看不了她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