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迷失马场

晨晓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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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李白《秋风词》

    从颁金节回来已半月有余,芝兰哄着弟弟别把云袖缠马的事告诉阿玛。本想衣衫褴褛着回家,定会受到阿布鼐责问,哪知阿布鼐只字未提,倒像对马场的事漠不关心一般。

    于是时间久了,嘎达也就忘了,再无人提起颁金节的事。唯有芝兰时常迷失在这几乎褪尽的桂子香里,寻寻觅觅仿佛找寻着玉白长袍里的暗香。

    近来,芝兰时常抚琴走神,刺绣忘了穿线。翠绿草地上的白龙马时时映入脑海。芝兰摇摇头似乎要把这一切都甩将出去。

    明年就得入宫了,事事由不得自己,况且那富察少爷一看便知家世极好,想必早已娶妻,纵使尚未娶妻或有意纳妾,大把八旗女子可选,何必挑一位辛者库罪籍女子?

    芝兰复又摇头,每每提及辛者库三字都要纠结良久,我几时变得此般妄自菲薄了?纵使辛者库罪籍又如何,我也必然可以寻到良人,白首不离,就如同阿玛额娘一般。

    芝兰不想再多计较,埋首临摹书帖,临字最能修身养性,颁金节过后已是临了厚厚一摞字了。

    秋氏忧心忡忡地将丈夫扯到院子角落,低语:“他爸,颁金节究竟出了什么事?旗里上下都说鼓舞特别成功,连裕亲王爷都赞好。只是芝儿却不大对,颁金节后就素净了许多,时常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阿布鼐淡定地安慰妻子:“芝儿已快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有点小心思也属再正常不过,没事。”

    见妻子眉头深锁的模样,阿布鼐终是不忍,复又猜测道:“颁金节上裕亲王曾邀芝儿和嘎达骑马,想是在马场王爷可能对芝儿说了点什么,或许芝儿是为这事烦恼。果真如此就是天大的喜事。我已见过王爷,那是非凡的俊朗,更难得的是极为宽厚,如果芝儿有幸能入王府,便是我觉禅家的幸事。”

    “他爸——”秋氏惊道,“莫非你早有图谋?我们是罪籍,芝儿即便进了王府也会被百般刁难,王府上下的目光和旗里的碎语,这叫芝儿如何受得了?况且王爷一定是妻妾成群,芝儿毫无家世背景,孤苦无依该如何生存?不可,不可。我还是觉得,芝儿应在天家恩赐出宫后嫁户清白人家。最重要是觅得一位知寒问暖的佳婿,门第就不必讲究了。我们也并非——”

    “胡说!平常人家哪里配得起芝儿?十多年的悉心教养,岂是为了一户清白人家?你可知,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芝儿姿色才情平庸也就罢了。可不是这样!旗里识得芝儿的人哪个不赞美?且八旗里的格格能满蒙汉精通的有几个?这是只有天家皇子才有的才情。”阿布鼐打断了秋氏,痛心地把多年的夙愿都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如果不是这罪籍所限,芝儿定能参加三年一期的礼部选秀,选为妃嫔的机会是很大的。退而求其次,即便是罪籍,芝儿入王府做王爷的妾侍并不为过,如能育得一儿半女,册为庶福晋甚至是侧福晋也是可能的。到时,我觉禅氏抬旗有望,哈坦也不必远征千里,二旬有余都不曾娶妻生子。我的心思,你可明白?”

    “原来你这般教养芝儿是安的这个心思?”这样的处心积虑叫秋氏怯怯地退了两步,泪雾了眼,“她是我们唯一的女儿,攀龙附凤几时有幸福美满的?我只希望芝儿幸福快乐,不求她是庶福晋还是侧福晋,哪怕只是四执库的一名绣娘也好。”

    “混账!”阿布鼐甩了甩衣袖,却唯恐东屋的芝兰听到动静,压低了嗓音说道,“谁说嫁入侯门就一定愁深似海?谁说嫁给平头百姓就幸福百年?与其嫁个平庸无奇的凡夫俗子,倒不如轰轰烈烈地嫁给一位真丈夫。当年你挑选夫婿,不也是万般挑剔吗?我看得出芝儿定不会欢喜泛泛之辈,不然近来她也不会如此失常。”

    秋氏叫阿布鼐噎得说不出话来,或许芝兰确是不会看上贩夫走卒,或许丈夫说得对,这既是芝兰下半生生活无忧的出路,也是觉禅氏家族的出路。想想自己和周遭的女子,终年辛劳地为内务府操持,都不知何时是个尽头,连婆婆觉禅太太这把年纪,也时常被叫唤,在人手缺乏时去帮衬。

    阿布鼐见妻子已然被自己说服,语气平和地说道:“我疼芝儿你是知道的,我疼她胜过哈坦和嘎达,这你都是看得见的。正是如此,我才不想委屈了芝儿。人生匆匆数十载,既有王者可嫁为何要挑走卒?”

    秋氏含泪默然点头,丈夫永远是对的,从不曾错过。

    “既是如此,”阿布鼐吩咐,“你不如探探芝儿的口气,看究竟怎么回事,我不好过问,女儿家的心事你身为额娘问问总是可以的。”

    “我定寻个机会好好和她唠唠。”

    一日下午,觉禅太太又被内务府唤到膳房帮衬。觉禅太太烧得一手好菜,是位不可多得的厨娘,嘎达必然是跟着去的。阿布鼐白日里都不在家,膳房运粮等差事既繁重又琐碎,又是天家的差事容不得马虎,竟是终年不得空闲。

    于是,又只剩母女二人在家。

    芝兰正绣着荷包,乌青色的荷包上依稀可辨是匹白马踏青,案几上的方盒里装满了晒干的桂花。芝兰从小就有晒桂花做香包的习惯,常年如一日。桂子特有的芬芳,使得芝兰与所有女子都大不相同。其他女子佩戴的牡丹、芍药、菊花等等香包在秋氏看来,都不及女儿的来得精致馥郁。

    秋氏静静地在芝兰身边坐下,看着芝兰一针一针地挑线。芝兰惊觉额娘在瞄这荷包,慌忙地把荷包背盖着放入绣篮里,红着脸尴尬地说:“额娘进来也不叫我,坐了很久了吗?

    “我刚进来。芝儿,额娘问你件事,你可愿跟额娘说句贴己话?”秋氏不想绕弯子,开门见山就问,瞧这荷包并不是平日里,女儿绣的图案。

    “额娘想问什么尽管问。”芝兰有种预感,自己的心事终究是瞒不过额娘的。

    “那日颁金节,裕亲王爷可曾跟你说过什么,还是——”秋氏吞吞吐吐,一想到那日阿布鼐的话就觉得羞愧,自己怎可把亲生女儿的终生幸福当作家族的筹码。

    “额娘,王爷并未说什么,我甚至都没跟王爷说上话,不是额娘想的那种。”芝兰一听秋氏问的是裕亲王,倒是舒了口气。

    “那如果不是王爷,你怎么近来失魂落魄?额娘看着担心。”秋氏不知心中是喜是忧,芝兰不曾对高高在上的王爷动心或许是好事,免得徒增烦恼,只是想到阿布鼐那企盼的眼神又不禁黯然。

    “我——”芝兰拿不定主意是否要跟秋氏合盘托出,要讲其实无甚可讲,难道非得要告诉额娘自己近来的胡思乱想吗?

    秋氏见芝兰这般欲言又止的模样,愈发担心:“芝儿,你有什么尽管跟额娘说,如果你不想让你阿玛知晓,额娘就不告诉他。”

    “额娘,其实,我也说不清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只是我时常会想起一个人,那人——那人并不是裕亲王。”这话憋在芝兰心里很久了,说出来顿觉畅快许多。

    “那是谁?难道是王爷的扈从?”秋氏急切地问,莫非女儿的心思和自己设想的一般?

    “不是。”芝兰顿了顿,羞红了脸,“那日我骑马,云袖太长缠住了马足,差点被甩下马,幸亏他救了我。他是裕亲王爷的妻兄,蒙古来的富察少爷。”

    秋氏心里一阵惊喜,既不是扈从而是王爷的上宾,大抵不会让阿布鼐太过失望,而既不是皇族,芝兰的梦想也不会那般遥不可及,“如此,那他——”

    “额娘,我们没什么,他并未跟我说过什么。只是我,其实我也没什么,想是那天吓坏了,所以时常想起那惊险的一幕,再过几天就没事了。额娘放心,我懂得分寸。”芝兰语无伦次,却又不想吓到秋氏。

    “芝儿,你不必烦恼,是你的终究是你的,千里姻缘一线牵。”秋氏安慰,复又补了一句,“不是你的就终究不是你的,千万莫强求。这姻缘早就是注定的。额娘说的,你迟早会明白的。”

    “女儿知道,女儿有分寸,明年就入宫了,女儿的路由不得自己选,女儿知道该如何谨言慎行在这宫闱求得平安。”芝兰笑了笑,自己也不知这笑是由衷的,还是违心的。

    秋氏覆手在女儿手上,宽慰地拍了拍。母女俩对视而笑,这是母女俩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