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农夫与蛇

晨晓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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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底鱼兮天上鸟, 高可射兮深可钓。

    唯有人心相对时,咫尺之间不能料。

    ——白居易《天可度》

    芝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炕上,不是昨日的通铺,亦不见其他宫女,唯见银月正拧着温水帕子给自己擦拭额头。

    “芝儿姐姐,醒了便好,你可知我多担心?”银月惊喜地低语,轻轻把帕子覆在芝兰额上。

    芝兰伸手扯掉帕子,颤巍巍地想要爬起:“入夜了?我怎会在这里?”

    “别急——好好躺着。”银月慌慌地摁芝兰躺下,带着一丝责备低声道,“姐姐你可知林嬷嬷把你背回来那会,多吓人?我多怕……你月初才刚好,经不起磕碰。纳兰大人已经上下打点好了,公公嬷嬷那儿,你尽管放心,安心养病便是。明日,大人说会想法子请太医院医师来瞧瞧。”

    “那哪成?嫔以下宫人生疾一律无医诊治,只是询医领药罢了。他又是外臣,怎可如此?还有这里,我也住不得,我——”芝兰挣扎着起身,只觉绵弱无力,竟撑不起身。

    门嘎吱开了,庆芳端着一盆热水进了来,连连劝止道:“芝儿妹妹,休要逞强了,你高热不退,看来病得不轻,不能回那通铺去。伍公公已交代,这几日银月与我照看你便可以了,其他差事皆可不做。你啊,就安心养病,也好让我们二人休息几日。”

    银月又塞了两个枕头,好让芝兰可以微微仰起。

    芝兰无力地摇头,含泪自责道:“我怎么这般不争气,偏在这个时候病倒了。”

    “妹妹怕什么,妹妹与纳兰大人如此熟络,他可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大内总管见了他都得礼让三分,更何况区区一个伍公公?妹妹尽管放心,好好养病便是。”庆芳不以为然地撅嘴劝道,“我早就看出妹妹非同寻常,果然,有妹妹在,我们的日子就不愁了。”

    芝兰红着脸,心底万般苦楚,淡淡回道:“不是姐姐想得那样。我与纳兰大人并不熟络,大人不过宅心仁厚罢了。”

    “我才不信呢。”庆芳吸了吸鼻子,笑哼道,“这纳兰大人还真是谦谦君子,你在城门那边昏倒了,他处处为妹妹着想,礼数周全,硬是差人遣林嬷嬷去背你回来的。还不是为了男女授受不亲,怕毁了妹妹的名节,又不愿那些太监肮脏坯子碰妹妹。这样的君子,打着灯笼没处找。”

    芝兰抬眼瞄着银月,见她双颊微红、嘴角隐隐浮起一丝羞态,不由轻声道:“银月,我——”

    “芝儿姐姐,我懂。”银月不好意思地笑笑,劝道,“庆芳姐姐说得对,你该好好养病,其他都别理会,我去给姐姐弄点吃的啊。”

    芝兰点点头,缓缓闭目,只暗暗自责,自己何时变得这般不经用了?早知今日,二月里便不该任性妄为,糟践身体。若是被他知道,又该怎样猜忌自己,玩弄心机装可怜博同情?想想已隐隐作痛,不敢再想。何时起那个黑夜里时时温暖自己的名字,竟成了心底最隐蔽的伤痛?得赶紧好起来,即便不为其他的,只为能在他眼里挺起脊梁来。

    芝兰接过粥碗,大口喝了起来,陡然似想起什么,急问道:“李四儿怎样了?我晚上给她留了个馍馍。”

    庆芳嘟囔:“妹妹,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惦记那丫头。姑娘们都不愿她住屋里,怕她万一那什么,晦气,她现在在墙角那间耳房歇着呢。”

    “要不,银月,你给她送碗粥,还有我袖口里的馍馍。”

    银月摇头支吾:“姐姐,我胆小。你不知,李四儿多凶,今日里发了狂一样,见人就抓,这才叫姐妹们赶到耳房去的。我——”

    “芝儿妹妹,知你好心,不过你大可不必操心,林嬷嬷自会照料,这宫人出事,他们也一身晦气,自然不会不理她。那丫头着实不值得人帮,忒那什么了。”庆芳接过芝兰手中的空碗,劝道,“她若有妹妹一半和善,哪至于落到今日这般田地,这里的姐妹也都不是铁石心肠。”

    芝兰亦不复他想,只望争气地赶紧好起来,微微眯眼便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芝兰已觉清明了不少,醒来便嘱咐银月:“银月,若是容若真遣太医来诊治,你定要打发太医走,我不想给容若惹祸。若是有机会见容若,你劝劝他。我只用服几帖药便会好了,我的身子自己清楚。”

    银月迟疑地点点头。不过晌午时分,果真见一位公公领着太医进了浣衣局。庆芳赶紧进屋相告,银月望了眼芝兰,急急出了屋。

    只见伍公公正对着这位年轻的公公点头哈腰地奉承:“小的伍贵生见过魏公公,您能到这儿来,真是蓬荜生辉。”睨到银月,他狠狠瞪了一眼,招了招手,训道,“愣着干嘛,没大没小,还不见过魏公公。”

    “银月见过魏公公。”银月低头福了一礼,不知这公公什么来头,竟叫平日里趾高气昂的伍公公如此低声下气,见魏公公身后的太医,又福了一礼,道,“见过太医大人。”

    “好了,不必行这套虚礼了,人在哪儿?”魏公公摆摆手问道。

    伍贵生堆着笑,指指里屋。

    魏公公对着御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请道:“那就有劳刘御医移步了。”

    银月有些着急,愣愣打断道:“慢——芝儿姐姐说,谢谢大人和公公的好意,只是区区婢女,不敢劳烦太医院医师,领药便可,诊治有违宫规,实在不敢僭越。”一口气将芝兰所述合盘托出,额上竟泛起一头冷汗。

    魏公公微微一愣,转又对御医道:“刘御医,尽管进屋诊治吧,这是领了旨意的,不必担心。”

    刘御医微微点头,便随着魏公公进了屋。

    银月刚进门口便急急说道:“芝儿姐姐,我都说了,但没拦住,他们——”

    芝兰强撑着起身,行了抚鬓礼,初见魏珠竟是一怔,他分明是乾清宫的人,怎会?难道……苍白的脸上染上一抹绯红,她低低说道:“劳烦魏公公和太医实在过意不去,只是——”

    魏珠摆了摆手,打断道:“你不必多言了,今日我们领了旨,还急着回去交差。刘御医,请吧。”

    芝兰不便多言,只得靠在银月肩头,伸出手去。

    御医让芝兰把手腕搁在药箱上,又在腕子上覆了层帕子,方搭脉听诊,接着又低低询问了几句。

    “恩,可以了。”刘御医点头起身。

    魏珠朝芝兰望了一眼,说道:“姑娘,好好休养,药煎好后自然会依时送过来。”说完,便领着刘御医出了去。

    银月赶紧提了提棉被紧紧裹住芝兰,宽慰道:“芝儿姐姐,不必多心,纳兰大人应是不会有什么麻烦。”

    芝兰苦笑,心底尽是疑虑,御医与太医一字之差却天渊之别。银月或许不知,芝兰怎会不晓,御医是伺候皇上和尊贵主子的,莫非容若……偏偏想瞒着的人,又没瞒住,他该如何想自己?她不由暗自懊悔,竟委屈地哽咽起来。

    银月慌忙给她拭泪:“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你不懂,容若竟也不懂。我最不愿的,便是如此。”芝兰倒似喃喃自语。

    ……

    乾清宫西暖阁,刘御医正战战兢兢地请着平安脉。玄烨一手任御医搭脉,一手拨弄棋盘,漫不经心地问道:“浣衣局那边怎样?”

    刘御医微微一怔,定了定神,低声回道:“从脉象看来,应是旧病复发,上回伤风尚未痊愈,欠些调理,连日劳累诱发了病情,故而来势汹汹。”

    棋子陡然一落,玄烨眸子微沉,垂目淡声问道:“可打紧?”

    刘御医微微挪了挪手指,谨言道:“若是悉心调理,半月应可痊愈。若想断了病根,切忌不可沾冷水,春天乍暖还寒,那地方……”御医弱弱地低头,轻轻抽了手,又说道:“皇上脉象平稳,体格甚是强健。”

    玄烨不语,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御医退下,御医快退出暖阁时,又吩咐道:“你依时去请脉,好生照料,直到痊愈。”

    “嗻——”刘御医施礼退下,自魏珠宣旨时便甚感诧异,自己专为皇上号平安脉,还从未曾给后主请过诊,看来这浣衣宫女不容小觑。

    ……

    芝兰连着服了两帖药,已渐渐退热,正倚在炕头,静静地看银月和庆芳挑灯绣着花样子。

    庆芳嘟着嘴,嘲讽道:“这伍公公转性了,你没见他这几日谄媚的样子,又是亲自关照这里的伙食,又是不断询问你的病情,殷勤得很。”

    芝兰摇头,微笑着道:“庆芳姐姐,你竟又忘了。”

    庆芳难为情地笑了笑:“这不只有我们三人嘛,说说无妨。只是,芝兰,我憋心里好久了,这乾清宫的魏公公可是厉害的主,竟劳驾到他了,这纳兰大人着实厉害。”

    银月慌慌打断道:“庆芳姐姐,你别瞎说,这样会给纳兰大人惹祸的。”

    芝兰抿了抿唇,扯开话题:“李四儿,可好些了?”

    “听说比平日还能吃,也不吵闹了,像是打怕了,也转了性。”庆芳抢嘴道,“只是啊,这二十板子可不好挨,皮开肉绽的,这如何会好?”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芝兰暗暗担心起那冷面女子来……

    这日晌午,魏珠又领着刘御医来请脉了。连服了几日的药,芝兰脸颊已现一丝红润,气色也大好起来。

    刘御医挂着一缕笑意,和善地说道:“姑娘恢复得不错,依时服药,切忌生水,十日左右便可大好了。”

    “有劳刘御医了。”芝兰殷殷道谢,忽得脸上腾起一抹红晕,抿抿嘴竟难以开口。

    刘御医会意,笑着问道:“莫非姑娘还有什么疑虑?”

    芝兰摇头:“刘御医妙手仁心,我怎会有疑虑?不过是……是有个不情之请,想求您移步瞧瞧前几日被杖责的宫女,若能配上几服外敷的膏药,便感激不尽了。”

    刘御医一怔,笑道:“医者父母心,这有何难?请姑娘领路便是。”

    芝兰脸颊掠过一缕惊喜,定了定,说道:“若是有碍宫规,不敢劳烦您,也恐连累您。”

    刘御医摆摆手:“不碍事的,不过瞧一眼,算不上诊治,也不会犯宫规的。”

    魏珠也会意地附和:“正是,姑娘好好休息吧,过几日我们再来。”芝兰难得露出一丝笑意,连连道谢,又叫银月领路。

    ……

    夜里,庆芳撅着嘴,嘟囔道:“芝儿妹妹,你真好心。不仅央御医给那李四儿看病,还请银月去给她敷药。那丫头这般不讨喜,你却对她这样好,只怕她不领情,依旧不知好歹。”

    芝兰笑着宽慰道:“我本也不指望她领情,不过举手之劳,还得多亏了刘御医仁慈。”

    “哪有。”庆芳不依不饶道,“这御医去瞧她,哪里全是因为好心,不过是不看僧面看佛面罢了。妹妹,你当真是不懂,还是装傻?”

    芝兰顿时绯红爬上了脸颊,一时语塞。

    庆芳莞尔,复又正色问道:“那李四儿与妹妹素无交情,妹妹尚且这般对她。若哪日我有什么不测,妹妹可会如今日这般待我?”

    芝兰急急摇头又点头:“姐姐说的什么话,多不吉利。我们三人打从宫外便结识了,在这院落里便是最亲的人,若是姐姐,我——”

    “好啦,好啦,呵呵。”庆芳爽朗地笑道,“不过逗逗你罢了,竟然当真,呵呵,我知妹妹待我好,必定好过那李四儿。”

    芝兰也不禁嫣然。原是觉得庆芳过于聒噪,迟早惹祸,从前刻意疏离了些。只是细细相处下来,尤其这几日朝夕相对,庆芳无微不至的照料,有口无心的打趣,倒让芝兰心间腾起丝丝暖意,不由渐渐亲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