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回 大结局:情之至也(下)

晨晓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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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正四年正月,夕阳斜映,昌瑞山素雪千里,胡风朔朔。

    银月跪在蒲团上,捻着帕子小心翼翼地拭了拭石碑,噙着泪,浅笑道:“姐姐,马车一路巅来,我竟有些晕车。终究是老了,也不知明年,我还来不来得了。”

    胤禩俯身搀着银月,轻声道:“月姨,您起来吧。”

    银月攀着他的手起身来,微笑道:“谢谢王爷,无碍的。”

    胤禩唇角一僵,掠过一丝凄苦笑意,低声道:“月姨,我已不是什么廉亲王,连黄带子都被革去了。”

    笑瞬即凝住,银月泪水盈眶,颤颤地紧了紧他的手,道:“在奴才心里——”

    “我懂。”胤禩振了振打断她,挤出一丝笑意,道,“今日是额娘生忌,额娘最见不得人唉声叹气。”

    银月噙泪,笑着点头,俯身掀开竹篮,操持祭品……

    远处,马蹄声骤急,越来越近……

    胤禩远望一眼跃然下马的人,怔了怔。他淡扫来人一眼,复又恭敬地朝着宝顶叩了一礼。银月站在一侧,看到来人不由愕住。

    隆科多一身乌青大氅,疾步而来,临到宝顶前,却戛然止步,眸光幽暗。

    胤禩起身,只瞥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太保大人便是奉了皇上口谕,也不该踏足妃园。这可是犯了祖宗家法。”

    隆科多唇角浮起一丝苦笑,他痴惘地看着苍白的墓碑,道:“今日,我只是来拜祭故人,并无其他。”说罢,竟上前几步,便要俯身捻香。

    胤禩抬手一拦,望了眼隆科多,语气缓和了些许,却不容抗拒:“大人心意,我替额娘领了。可祖宗家法不可破,望大人自重。”

    隆科多冷笑,拂开他的手,冷哼道:“你已被玉碟除名,皇家的事,已与你毫无瓜葛。即便是我犯了大忌,自有内务府找我问罪。”

    胤禩的眸光掠过一丝戾气。他逼近一步,冷声道:“纵是我被革了宗籍,宝顶之内的是我额娘。你若胆敢靠近一步,休怪我——”

    “罢了。”隆科多苦笑着打断他,痴惘地望了眼宝顶,眸光变得柔和,“我如今身处何种境地,你也知,弹劾奏折纷至沓来,嫡子落井下石。我不过想临死之前,见见故人罢了,并无不敬之意。”

    胤禩微怔,稍稍退了一步,却依旧绝决地说道:“这是大人的家事,大人请回吧。”

    银月蹙眉,瞅着剑拔弩张的二人,揪着衣襟不由紧了紧。

    隆科多深吸一气,抬手捂了捂袖口。他轻嘲地笑了笑,道:“你若今日成全我,当年先帝驾崩,我知无不言。”

    胤禩愕然,眸光尽是探究,死死盯着眼前的重臣。

    隆科多淡笑着拂开他,俯身捻香,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说到做到。”

    胤禩深吸一气,退了一步,茫然地望向天际。

    隆科多颤巍巍地从袖口掏出锦盒,含情脉脉地凝视着石碑,噙着泪,轻若无声道:“这支金步摇,埋在我心里足足四十年。四儿,我什么都给她,唯独这个,只能是你的。”说罢,翼翼地把锦盒搁在祭案上。

    他深吸一气,仰头望了眼空濛天际,叹道:“还有一事,对不起。这四年,夜不能寐,我未得须臾安宁。明知是你所愿,一念之差,我……我愧对于你。”说罢,他深深叩了一礼。

    银月看了眼隆科多,又看了眼胤禩,轻叹一声,悄然退了下去。

    胤禩看了眼隆科多,紧了紧空拳,移眸望着远方,冷冷道:“说吧。”

    隆科多回眸望了眼宝顶,苦笑道:“除了立储遗诏,先帝留了三封遗诏,其一世人皆知,恩准后妃随子归邸。”他望了眼胤禩,笑得越发痴狂,道:“新帝即位,旋即给觉禅家抬旗,你以为是皇上要笼络廉亲王吗?”

    胤禩愕然,定定地看着狂笑得近乎狰狞的眉眼。他张了张唇。

    隆科多摆手止住他,点头道:“没错,这本是先帝遗诏,皇上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胤禩空拳拧得咯咯作响。他竭力定了定,一瞬,苦笑道:“呵,不过三年,便下旨逼着母舅自己请愿重归辛者库。这也能算得未忤逆先帝?”

    隆科多冷瞥他一眼,微微垂睑,眸光暗滞:“敬敏皇贵妃?她不过鸠占鹊巢罢了。”

    胤禩猛地扭头,贴近一步,眸光掠过一丝狠戾。他一把揪住隆科多的领口,呼吸骤急。

    隆科多不以为意,只是冷冷拂了拂领口紧绷的拳头,扭头望着宝顶,道,“该是淑良皇贵妃才对。”

    “立储遗诏呢?”清明腾上云霄,胤禩有些歇斯底里地揪着他的领口,狠狠质问。

    隆科多深吸一气,缓缓阖目,清笑道:“我忤逆不孝,宠妾灭妻,已是一生罪孽。临了,我不能再为他们招惹万劫不复之罪,唯独这个,我万万说不得。”

    胤禩甩开他,心口微微起伏。他扭头望着宝顶,泪蒙了双目……

    银月待隆科多走后,赶来时,胤禩就是当下这样,木然地僵跪着。她俯身想拽起僵跪在蒲团上的身影:“天快黑了,快起来吧。嗯。”

    胤禩眸底氤氲雾簇。他抬眸看着银月,哽咽道:“月姨,我何等不孝。毙鹰获罪,我……皇阿玛几时提过那五字?你可知,皇上是如何抹黑额娘的?啊?‘心亦甚大’,拒不服药而亡,那五字——”

    银月急忙俯身,噙着泪摇头,直想止住他的话。

    胤禩死死噙住泪水,恨声道:“祔葬景陵的,该是额娘!若不是我忤逆不孝,惹皇父猜忌,额娘仙逝之时,便可追封为皇贵妃,额娘又怎会落得如斯下场?”

    银月颤巍巍地揽住簌簌发抖的身影,泪流满面地宽慰道:“没事的,姐姐素来不看重这些。况且——”她哽了哽,怯怯地瞟了眼四下,压着嗓子,道:“魏总管出事前,告诉了奴才。他偷偷把姐姐的嫁衣纳在了先帝枕下。姐姐的心愿,早就圆了。圆了。”

    胤禩仰头,痴痴望着空濛天际,泪水顺着眼角滑了满脸……

    景陵宝城,轻琼飘曳,风霰纷纷,渊冰厚凝三尺,天地白茫茫一片。

    一个在帝陵,有他的三位皇后相伴,一个在妃园,隔水相望,是漫无边际的遥远。

    宝顶一侧,几点梅红飘零,迎着朔风似彩蝶振翅,越飘越远。

    彩蝶轻舞千里梦。

    那年,江宁织造府衔山抱水,一汀春水,回桥滴翠,水榭盈香。

    孙嬷嬷搀着新妇循着回桥,款步走来,红裙袅袅,像粉蝶蘸了胭红,轻舞飞扬。

    那年,富察牵过她的手,相携着双双跪在蒲团上,指天为媒,指地为证。

    龙脊马的银蹄划破冥冥夜幕,驰骋若电。马上,艳红的嫁衣迎风飘曳。

    “富察去哪?”

    “既是指天为媒,指地为妁,喜榻岂能落俗?自是海阔天空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