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法杖

牛语者 / 著投票加入书签

无错小说网 www.wucuo.org,最快更新一剑惊仙最新章节!

    石颂霜道:“你伤势未愈,若强行跋涉,势必会加重内伤。”

    杨恒一言不发,把烤地瓜一掰两半,把稍大的半段抛给了石颂霜。

    杨恒愕然望向石颂霜,但见她紧绷着俏脸道:“就算刚才误伤你的补偿,别以为我是在向你服软。”尽管冷冰冰的语气依旧,可任谁都能听出她话里隐藏的委婉歉意,只是不肯直截了当地讲明而已。

    石颂霜说道:“愣着干嘛,凉了就不好吃了。”

    可在旁人心目里,这一处罚委实太轻。不啻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杨恒也不晓得是哪条本宗戒律,抗声道:“什么戒律,专门欺负好人!”

    执法僧的戒棍重重落下,“啪”地脆响击在他和真禅的屁股上。真禅“咿呀”地惨叫出声,两手死死抓住长凳。

    “哪有?”杨恒一省,略感尴尬地拭去眼角泪珠,无意中却看见石颂霜的玉颊上竟也有一抹泪痕。

    一名明字辈的长老犹疑道:“此事传出,雪峰派是否会怨怪云岩宗护短?”

    杨恒的脑海里像是翻江倒海般激荡不已,喃喃道:“你说我害怕承担责任?”

    他懒洋洋坐在蒲团上,摇摇头道:“这两个孩子委实胆大妄为,理应严惩不贷。”

    当下上来四名身着杏黄僧衣的执法僧人,将杨恒和真禅押到佛堂外,并排架在两条长凳上,褪下裤子露出臀部。

    杨恒应了,便将自己当日如何寻到烟波斋,又是如何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直至遇到真禅和西门美人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只是讲到拜访烟波叟的原因时,隐去石颂霜身世一节,单说自己觉得那白衣少女来历可疑,有心前往打探明白。

    杨恒脚步不停,气道:“我留此作甚?”

    “整个上午,为师在金顶禅院里如坐针毡,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以免再给云岩宗丢脸!”

    石颂霜静静听着,没有打断。杨恒完全融入在对昔日的美好追忆中,接着说道:“第二天早上,母亲看到桌上的空碗,便问是谁吃的。每回都是爹爹替我认下,她便不再追究。

    唯有明灯大师彷佛早有预料,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朝明华大师咧嘴一笑。

    石颂霜在他对面盘膝入定,头顶蒸腾出丝丝缕缕的白色光雾,在月光沐浴下犹如一尊圣洁的玉观音。

    杨恒余怒未消道:“免了,我自作多情,被人打死也活该。”

    隔了须臾,禅堂里响起明月神尼听不出喜怒的声音道:“是真源么,进来吧。”

    果然,杨恒不声不响地在她身旁盘腿一坐,三口两口就把地瓜吃完。

    杨恒最怕的就是这个。他走进禅堂时,早已抱定“不受辱、不屈服、不认错”的对策,就等着被明月神尼一通劈头盖脸的说教训斥。

    明镜大师摇摇头道:“真源,你莫要闹了。难不成要让老衲和明月师妹代你捱这二十杖么?”

    瞧这阵仗,饶是杨恒胆大包天,心里也有些打鼓,可很快他便镇定心神道:“事已至此,怕又何用!”

    不料杨恒斩钉截铁拒绝道:“不去!我回峨眉可不是为了向雪峰派认错的!”

    明月神尼望着半边身子血肉淋漓的杨恒,心痛不已,也越发地自责,下定决心往后要严加管教,绝不能再让这少年行差踏错半步。

    杨恒彻底被这喜怒无常的少女折腾得没了脾气,暗暗道:“怪不得明灯大师说‘女人心,海底针’,委实半点不假。”

    翌日天明,杨恒疏通了右臂经脉,运功醒转,这才察觉到石颂霜业已悄然离去。

    真禅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杨恒,目露感激朝他直晃手。

    杨恒给堵得哑口无言,前思后想之下一横心道:“好,我认了!这是冲着你和师父的面子,可不是向无动那老杂毛低头服软!可为什么要打真禅八十杖?那老道若不拿雪真剑罡逞凶,我们也不会将它击毁。再说,事由我起,真禅不过是仗义相助而已!”

    想到这里,他挺直腰杆,迈步走进平山佛堂,躬身行礼道:“弟子真源,拜见明镜方丈和诸位大师!”

    石颂霜就地屈膝坐下,兰花玉指剥开地瓜皮,轻轻咬了口。

    杨恒不以为意道:“不必了,我躲躲藏藏地反显得心虚。”

    忽地人影一闪,石颂霜拦住去路,说道:“你是个男人,恁的小肚鸡肠。”

    她和明灯大师拜谢过明镜、明华,护送两名弟子回到法融寺。

    当下师徒二人离开雪窦庵沿山路上行,来到金顶禅院。杨恒被引到一处静室内等候,明月神尼独自前去面见明镜方丈。

    石颂霜瞧着他狼吞虎咽地吃完,唇角露出一丝笑容,道:“不骂我了?”

    比起明灯大师所说的“滥交匪类、忤逆犯上、伤害同道、毁人仙宝”等等罪状法条来,这“佛心蒙尘,妄动嗔怒”的罪名实是最圆滑不过。若往重里判,可废其修为逐出山门,反之也可申诫一番草草了事。

    杨恒大感没趣,微怒道:“我为什么不能问,你那天差点要了我师父的命!”

    早在三四年前,她即已进入辟谷境界,等闲数月粒米不进,单凭吸食日月天地菁华之气,亦绝不会感到饥饿。只是她已摸透杨恒性子,晓得自己若不吃上两口,这少年宁可饿死,也不会去动那半个地瓜。

    待六十杖行刑完毕,两人均已半死不活,被执法僧架回了平山佛堂,自有医僧为他们伤药疗伤,抬入后堂暂歇。

    杨恒一怔,手里拿着的半个地瓜金黄香嫩,并无焦糊之状。她这么说,自是要把稍大的那一半留给自己。

    真禅哭丧着脸,勉强向杨恒笑笑点点头,比了个手势道:“陪你挨打,我高兴。”

    他迳自前往烟波斋,于自己的想法里,自是要看一看真禅是否还在;可隐约的,又盼望能够再见石颂霜一面。

    明镜方丈肃容道:“咄,真源!你当佛堂是市集,可以讨价还价么?执法僧,立刻行刑!”

    明镜方丈等杨恒说得累了,才转头问道:“明华师弟,你觉得呢?”

    石颂霜霍然起身,生硬道:“既然你对此事耿耿于怀,适才何必救我?让我死在明华大师的大袍袖下,不正报了师仇?”

    杨恒没能从真禅脸上瞧出他有半点高兴的样子,心中却不禁感动。

    明月神尼也禁不住提高嗓音道:“真源,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闯了多大的祸?结交妖女,以下犯上打伤雪峰五真之一的无动真人,又毁了他的仙器,其中任何一桩都足以废你修为,逐出山门!”

    杨恒最受不得别人讥笑自己,剑眉立起怒声道:“妇人之见!”

    一条小溪涧从后方的山崖缝隙里流淌出来,蜿蜒曲折向西而去。

    杨恒嘿然道:“承蒙关心,在下敬谢不敏。我的死活,也不需你来过问。”

    明镜大师向她摆摆手,慈眉善目地继续问明华大师道:“你是本宗的执法长老,依照真源、真禅二人所犯之罪,该适用何种刑罚?”

    他气道:“难道他是仙林耆宿,就可以随意判定是非对错么?难道他是同道尊长,你们为了不得罪雪峰派就可以无视真相么?佛祖说众生平等,何以到了我的头上,就不是这样?”

    杨恒和她相处久了,多少也摸到了明月神尼的脾气,晓得眼下这情形无疑说明这老尼姑果真在气头上,沉默的时间越长,压抑的怒气也就越大。

    杨恒摇摇头,若有所思道:“你不知道,我已很久没有吃得像今晚这样香甜。这种感觉,只有以前在家时才有过。那时母亲做的,也都是些寻常的粗茶淡饭,我大口大口地吃着,她便在一旁笑吟吟地望着,不停往我和爹爹的碗里夹菜……”

    石颂霜不以为意道:“这算美味么,不过是些简单粗陋的烧烤罢了。”

    杨恒昂然道:“为什么要向雪峰派道歉?人是我打的,和你没关系,好汉做事好汉当,让雪峰派冲着我来好了!下回要是再遇到雪峰派,我还得跟他们理论!”

    明月升天,杨恒觉醒。

    杨恒摇头道:“无所谓,反正天大地大,我哪儿不能去?”

    石颂霜凝望杨恒须臾,低哼道:“强词夺理,欲盖弥彰。”

    明镜方丈愣了愣,道:“既然你有心代真禅受罚,其志可嘉。这样吧,真禅减免二十杖,真源加罚四十!”

    杨恒坐起身,胸口隐隐作痛,整条右臂像是被锯掉了一样经脉滞涩,麻木难当。

    他伶牙俐齿,不卑不亢,当着众多佛门高僧的面侃侃而谈,整整讲了半个时辰。其间自然少不了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言道无动真人是如何的霸道强横,倚老卖老,乍一听不由令人觉得他才是个受尽欺凌的无辜之人。

    明镜方丈胸有成竹道:“打伤无动真人的,是那白衣姑娘,与真禅、真源并无直接干系。至于那柄受损的雪真剑罡,老衲已托明水师弟致函无动真人,愿以云岩宗一门之力,为其修复灵性。想来雪峰派也不至于太过不满。”

    这时听杨恒固执如牛不知悔改,明月心里起火道:“你没错?今日中午,明水师兄已经怀揣明镜方丈的亲笔书信前去西昆仑,专程为了这事向雪峰派掌门无极真人和无动真人道歉赔罪。多少年了,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石颂霜面色转冷,回答道:“这不是你该问的事情。”

    “哼,我是好冤枉的么?你们想用这法子敷衍了事,两面讨巧。我杨恒偏不干!下次让我再撞见雪峰派的人,还得闹个底朝天!只是吃一堑长一智,我可不会再像今次这般傻干了!”

    杨恒气急,对石颂霜将将生出的些许好感和同情荡然无存,直感到这少女喜怒无常,不可理喻,当下转身就走。

    杨恒摇摇头,看了石颂霜一眼,伸手接过。

    石颂霜将手中的地瓜递到他面前道:“我吃不下,若不嫌脏,这一小半也归你了。”

    石颂霜道:“明华大师手下留情,我伤得比你轻多了。不过,你没有听从我的警告,还是将我的真实身份泄露给了他。”

    石颂霜道:“我说的——因为你害怕面对自己救不了父亲的现实,害怕自己会连累师门,更受不了周围人的同情和怜悯。所以你宁可作个缩头乌龟,自以为这样就能够逃避所有,也无需再承担任何责任!”

    他先往雪窦庵拜见明月神尼,人刚到庵门之前,碰巧遇见了真彦和几个女尼。

    石颂霜沉静道:“你别自欺欺人了。目下你唯一可以去的地方就是峨眉,可你最害怕回的也正是那里!”

    杨恒咬牙不吭声,默默计数着法杖落下的次数,心道:“敢情这些佛门高僧虽然明晓事理,可也未必有我爹爹那般光明磊落,敢作敢当!

    忽听明灯大师传音入密道:“傻小子,你何苦再让那两个老和尚为难?不当堂演一出苦肉计,又怎能摆平雪峰派的怨气?替无动真人修复雪真剑罡……嘿嘿,明镜师兄天大的人情都送给你们,还不晓得知足?”

    杨恒道:“他倒会恶人先告状,也不怕羞。”

    可另一面,她也庆幸此事终于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加上杨恒自讨的四十杖,这六十记法杖实已是轻得不能再轻的责罚,同时也免去了这孩子日后会再被雪峰派寻仇报复的隐忧。

    真彦劝道:“你还是过一会儿再去拜见师父吧,等她老人家的怒气消了些再说。”

    他也是豁出去了,口中滔滔不绝直说得一众佛门高僧目瞪口呆,明月神尼显然是措手不及,一时愣住了。唯有明灯大师笑吟吟瞅着杨恒,从袍袖里偷偷伸出根大拇指朝他一挑,搞得杨恒闹不明白他到底站在哪边。

    “当时我还以为自己的小伎俩骗过了她,不免窃窃得意。可长大以后才晓得,母亲是何等人物,我毛手毛脚溜进厨房的动静岂能瞒过她?她故意不揭破,也是心疼我饿肚子,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杨恒也跟着站起,寸步不让道:“莫非我好心救你,还要落得一身埋怨?”

    杨恒右臂行动不便,只好侧身探出左手,一把将石颂霜掷来的暗器抓在手中,热乎乎香喷喷,却是个烤熟的地瓜。

    此言一出,平山佛堂里登时哗然,谁都没有想到明华大师用的会是这条罪名。

    “大师?”杨恒听得愣住了,做梦也没想到第一个落井下石的人会是他。

    真彦回答道:“今天一早明镜方丈将师父和明灯大师请去金顶禅院,说你和真禅在外面闯了大祸。不仅襄助魔道妖女将雪峰派的无动真人打成重伤,还把他修炼多年的仙器给毁了。真源,这胆子可真大!”

    明华大师视若不见,接着道:“真源与真禅虽是共犯,但毕竟有轻重主从之分。参照千年以来的类似案例,请宗主下法旨:真源杖二十,真禅杖八十……”

    杨恒振振有辞道:“姑娘不是对明华大师说:‘你若能杀得了我,再让杨恒告诉你吧!’当时情况便是如此,在下自然也就毫不犹豫按照姑娘话中的意思行事了。”

    杨恒不服道:“什么秉公明断,分明是……千古奇冤!”

    他大步走进雪窦庵,熟门熟路来到明月神尼静修的禅堂外,轻轻叩门道:“是我!”

    明月神尼对杨恒的观感自衡山一战后,已颇多改变,亦为这孩子显现出的侠义心肠而暗自喜欢。谁知好景不长,师徒俩刚刚推心置腹谈过话,他却居然出手打伤同道尊长,自己的一番苦心与希望譬如镜花水月。

    石颂霜清喝道:“杨恒,你就想这么走了?”

    杨恒举目望入平山佛堂里,只见明镜方丈身披大红袈裟坐在正首,明华、明月、明灯,以及其他数十位各支方丈、主持、长老鸦雀无声地分坐两厢,先到一步的真禅规规矩矩跪坐在地,正忐忑不安地听候发落。

    “啊?”

    到后来,他的神智渐渐模糊,已数不清自己到底捱了多少杖,耳朵里尽是戒棍挥动的风声伴随着真禅的声声惨叫,不禁暗自歉疚,深悔自己连累了真禅。

    杨恒“嘿”了声,道:“我说嘛,无动真人好歹也是个正道耆宿,这么丢脸的事哪好意思到处宣扬?”

    杨恒怅然离开烟波斋,一路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这一日午后回到峨眉山。

    石颂霜眼神更加冰凉锋利,如同洞彻到他的内心,继续道:“你敢不承认,你正在自我放逐,以为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就能够减轻痛苦,减轻愧疚。却恰恰忘了,令尊也许此时正忍受着数倍于你的煎熬。”

    石颂霜冷冷道:“我有求你救么?至不济也就是和明华大师同归于尽罢了。”

    杨恒见真禅脸色苍白神情紧张,有心让他放松心情,便轻笑道:“真禅,你当了这么多年和尚,一直少有机会沾荤腥吧?今天可要大吃一顿竹笋板炒肉啦。”

    其实他也已醒悟到,明镜方丈和明华大师一唱一和,有意保全自己和真禅。说不定,这便是明华大师的主意,好回报他那日在清溪之畔代捱了石颂霜一袖的救命之恩。只是自问无过,这口气又如何咽得下去?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杨恒抹抹嘴,已体会到石颂霜善解人意的良苦用心,纵有天大火气也发作不出,说道:“连吃了你做的两顿美味,也不枉来过烟波斋。”

    不曾想这老尼姑一不骂,二不罚,又亮出了屡试不爽的大杀招。先是提起母亲的托孤旧事,再一番语重心长的自责,字里行间没半分训斥杨恒的意思,可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比痛斥甚至痛打他一顿来得更加难受。

    真彦摇头道:“不是无动真人上山告的状,而是明华大师在郴州遇见了他们师徒一行数人。大师见真人受伤,便问起缘由。无动真人不愿说,还是他的一个门下弟子忍不住,讲出了实情。明华大师昨日回山,已将此事禀告了明镜方丈。”

    果然,明华大师似乎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又补充道:“待两人杖伤愈合,再罚往藏经楼抄誊佛经六十日,以明佛性,清静六根。”

    杨恒果然中了激将法,转身往外便走,道:“谁理亏了!好,我跟你走,不就是到金顶禅院把这事情说个明白么?”

    石颂霜却道:“你为何把烤焦的一半分给了我?”不由分说便把地瓜给换了过来。

    许久许久,石颂霜幽幽打破沉寂,问道:“接下来你会去哪里?”

    然而天不遂人愿,他非但没有见着石颂霜,连真禅和西门美人也已离去了。

    他自觉问心无愧,可望着师父一言不发的背影,头皮不禁一阵发麻。

    杨恒笑了笑,说道:“严姑娘,我有一事不解。你为何要冒充烟波叟的外甥女,出面为苏醒羽效力?”

    明月神尼道:“好啊,那么你是自觉理亏,不敢和我前往金顶禅院?”

    石颂霜竟是“噗嗤”一笑,犹如寒霜解冻大地回春,端的明艳不可方物,说道:“还不承认自己是小心眼儿。人家随口一句气话,你却念念不忘。”

    真彦见着杨恒先是欣喜叫道:“真源师弟,你总算回来了!”又似想到什么,急忙将他拉到一旁悄声道:“你要小心了,师父还在气头上。”

    明镜方丈沉思片刻,颔首道:“好,就依明华师弟的方案办。”

    明镜方丈道:“真源,你可否将那日打伤无动真人的事情再向我们叙述一遍?”

    明月神尼轻敲木鱼,手捻佛珠,许久没有应声。

    杨恒狡黠微笑,说道:“我可是老老实实依照你的吩咐做的。”

    石颂霜脸色一变,可看着杨恒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又按住怒火,娇哼道:“找打!”纤手轻扬,一团黄澄澄的物事向他打到。

    明华大师面色有些苍白,徐徐道:“法不容情,按本宗的戒律办吧。”

    她站起身,缓和了下语气道:“罢了,我和你一起去金顶禅院求见明镜师兄。总须求得他法外开恩,从轻发落,也算贫尼略报明昙师妹托付之情。”

    “该罚!”第一个说话的竟是明灯大师,“滥交匪类、忤逆犯上、伤害同道、毁人仙宝……啧啧——”

    杨恒想了想,问道:“师父在庵中么,我这就去见她。”

    杨恒道:“方丈,你是不是算错了?我多捱了四十杖,真禅怎么只少打二十下?”

    杨恒双目异光连闪,垂首思忖良久,猛一咬牙道:“好,我回峨眉!”说出这句话后,心里竟是莫名地一阵轻松。

    “哦?”石颂霜眉宇轻扬,说道:“我何时准许过你说出来?”

    真彦叹口气道:“你怎地还像个没事人似地?听说真禅已被明镜方丈召去金顶禅院问话,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和真菜、真荤几位师兄偷偷去找明灯大师为真禅求情,大师却笑嘻嘻地若无其事,那神态简直跟你一模一样!”

    杨恒大声道:“那无动真人只因心中有疑,便不问青红皂白杀上门去,将烟波叟打得吐血重伤。弟子心怀佛门慈悲,出手劝阻有什么错?他咄咄逼人,不肯放手,弟子奋起反抗救死扶伤,有什么错?他祭出仙器企图置人于死地,真禅师弟为救我放出乌雷印,又有什么错?”

    明华大师平静答道:“应以本门戒律第三十七条:佛心蒙尘,妄动嗔怒治罪!”

    明镜大师静静听完,环顾佛堂内的众僧问道:“诸位大师以为如何?”

    似乎察觉到杨恒的苏醒,她收功睁目,说道:“我给你服了三颗灵丹,伤势已经无碍,但右臂经脉还需你自行打通。”

    杨恒点点头,问道:“你的伤势如何?”

    杨恒推门入屋,向盘膝坐在佛像前的明月神尼背身说道:“我回来了。”

    明月神尼大松一口气,生怕别人再提异议,接着道:“善哉,善哉,两位师兄慈悲为怀,秉公明断,甚是妥当。”

    石颂霜发现,不知何时杨恒的眼睛里有泪光在闪动。她轻轻说道:“你哭了……”

    杨恒受激,脱口道:“谁说我害怕回返峨眉了?”

    他的眼眸里情不自禁地闪烁起温馨的光芒,喃喃回忆道:“有时候我会淘气,母亲便罚我不准吃饭,还故意烧些我最爱吃的小菜,端到桌上。我眼巴巴的瞅着,拼命往肚里咽口水,直等到半夜里他们都睡着了,才偷偷溜进厨房吃个痛快。”

    尤其想到母亲如今的情形,他心如刀绞道:“那老道活该挨揍,我没错!”

    两人都不再说话,默默沉浸到对童年时光的回忆里。四周万籁俱寂,彷佛有一种莫名的默契与暖流,在他们的心底里汩汩流淌。

    明月神尼急忙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古话说,教不严师之惰。真源犯下大错,实因贫尼往日管教不严。因此若说真源有罪,贫尼责无旁贷,求明镜师兄首先治我失教之罪!况且他年纪幼小,难免会一时冲动,却未必就有甚恶意。还望给这两个孩子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杨恒迷惑道:“她生气,生什么气?”

    明月神尼缓缓放下木鱼,说道:“真源,你该记得,五年前就在这座禅堂里,明昙师妹将你托付给了为师。贫尼当面允诺,要倾尽全力将你教导成人。可今天,我却不得不令明昙师妹失望了……”

    杨恒望了眼畏缩发抖的真禅,豁出去道:“罢了,一世兄弟两世人,这八十杖我也替他捱了!这下你们总该满意了吧?”

    杨恒有意向烟波叟探问石颂霜的来历。对方却打起了太极拳,只说石颂霜是他故交之女,前些日曾在此小住过数月而已。

    杨恒一怔,就听明镜方丈和颜悦色道:“真源,你爱护同门的心思老衲可以理解。但毕竟雪真剑罡是毁在真禅的乌雷印下,这八十杖不算多。”

    真禅一听小脸就白了,想那佛门戒棍岂是好捱的?不用十下就得皮开肉绽,八十杖打完,半条小命就没了!

    大约过了足足一个多时辰,进来个金顶禅院的僧人又将杨恒带到了平山佛堂外。

    明月神尼脸色一变,叫道:“两位师兄,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