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余波未平

痴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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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当一手抓头,退开两步让出门口儿,摆出“请进”的姿态,喉咙里咕噜了两声,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说些什么。

    对内息的控制随后恢复,波赛冬调息收功,这才醒觉身后的瓴蛾已经不在。接着隐约听到说什么瓴泠“可能会摔死”的话,猜想那瓴蛾是被暴走的能量震飞了。到可以睁开眼睛,小龙第一时间对上监护者隐含怒意的双眸,当即理亏地低垂下头。心中念头转得风车也似,想着该如何应付随之而来的询问。

    亚当愣愣地摇头。

    小龙努力提升实力,最直接的动力,就是想早日独立,离开监护者身边。做为监护者,对此有所不怿也可以理解。但是全天下的小龙都是如此的了,哪至于就气成这个样子!就算他雪叶岩再是天下第一大美龙,对于情欲淡薄的小龙,吸引力也终归有限。雪叶岩会是如此自恋加小心眼儿的龙?过往几百年表现出的淡泊都是假象吗?

    无论什么龙,武功修习过程中出些岔子总也难免,哪值得这么生气?固然,小龙年纪小,修为有限,若按正常进度修习,就算走岔内息,原本也不至于特别严重。会闹得这么大,多半是波赛冬擅自练习什么旁门速成功法的结果。

    他不在乎熬夜。但是这样明明很疲倦了,却偏偏睡不着的感觉很不好。最主要的是,无论怎么担心那可爱的小龙,他都没有任何立场对雪叶岩这监护者和他家小龙间的“家务事”加以干涉。这种无奈的感觉,又反过来加深了他的疲倦感。

    雪叶岩从房间里走出来,冷然扫过院中诸龙,以极为简洁的言语,交待属下准备客房,安置诸龙休息——萌祭之夜是不可以逐客的——当时青舆图候就有一种寒冷的感觉。

    虽然没有看到,波赛冬却也从耳朵捕捉到的片言只字猜测出所谓“宾客”的身份。从亚当联想到翼龙梅菲斯特,再想到那奇特的“魔法”,波赛冬自认为知道了最后那股强大能量的来历。听到“君上”这称呼,却不由得心虚情怯,不敢多想下去。

    事实证明雪叶岩的判断正确。他这边话一出口,那边青舆图候已微耸肩胛,轻悄地跃下廊道,向自己房间那边去。青舆图候也隐约猜到雪叶岩的意思,然而,如雪叶岩的认知,以他理智现实的头脑,是绝不肯为了一个仅仅是比较有趣的“翼龙”而对雪叶岩不留一丝余地。

    雪叶岩杀意受挫,稍稍冷静了一些。不过,那种话实在太过份了,还什么“那个瓴蛾不算”,好象他跟瓴蛾怎么了似的。纵是一时无能出手,雪叶岩仍不免以狠狠的眼光瞪着亚当。

    听着大天使的讲述,亚当想起两次修理海泉眼的经过。后来那一次,彩虹七殿的长老和圣龙师都说,变异的海泉眼水,根本就是千剑之池的水。当时他们还装了两瓶要回去研究。结果在送波赛冬回家的路上碰到那个被他改变了灵力结构的小龙宛,勾起他对自己冒失行为的担忧。匆匆送波赛冬到家后,就急急忙忙赶去魔森酒吧查看,就把那两瓶水忘记了。

    这倒不是说梅菲斯特认为青舆图候能做出什么对亚当不利、又使自己不及应变的行为,而是那翼龙自被主君从空中召下,与他们一同走来这处客院的短短路程中,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地向大天使身边凑,意图十分明显。梅菲斯特好笑之余,不免担心这一晚同在一个院子里,那翼龙会不会搞出什么“偷袭”的举动来。固然不可能被他得手,喧闹起来也未免笑话。

    ※※※

    暴走的能量渐渐平复,小龙第一个恢复的就是思考能力。脑海中首先跳出的念头,不是懊悔自己的鲁莽冒失,也不是庆幸能平安无事,而是猜度那最后出现的强大能量,不知是谁出手——先一个多半是雪叶岩阁下了。当今世上强过雪叶岩阁下的龙可是不多,尤其那股能量的特质亦有些奇怪……

    既然忆起此事,亚当便说出来,顺便告诉梅菲斯特,那变异的海泉眼水的能量构成。梅菲斯特听得十分专注,却在同时感觉到外面的异常气息。

    雪叶岩为什么生气呢?

    青舆图候在其中一间房内的石床上,背靠靠枕、怀拥锦被,半躺半坐着。房里没有任何灯烛或照明石,一片漆黑。黑暗中闪亮的两点晶芒,却表明美丽的君上仍未入眠。

    青舆图候从自己房间出来,小心翼翼地穿过两幢客舍间生长繁盛的紫荆树,踏上亚当他们所在的房外的走廊。

    不良想法归不良想法,恶作剧归恶作剧,咱们青舆图候君堂堂正正,可不是那种会窥龙隐私的家伙。如今的行动虽然轻手轻脚,看似颇有鬼祟之嫌,其实也不真是要瞒过伊甸园诸龙的耳目——只是不想太过张扬罢了。

    不知怎地霭京心里就有些发闷。也不知胡思乱想了多久,忽然省觉这种情绪大大地不对头。无论事实怎样,他这么一下子就想到那种关系,已经证明他实在是满脑子肮脏念头。再想起和雪叶岩的事,霭京更觉无地自容、悔恨莫及,当下冲进一间屋,反锁上门,在床前空地上跪拜祈祷,向创世神忏悔起来。连瓴蛾来敲门送宵夜都没有理会。

    当然了,那也是因为伊甸园诸“龙”并非易与。尤其翼龙天赋上能量感应能力就比龙要强,且不说那个新冒出来的霭京,只以梅菲斯特的深浅莫测,青舆图候自一起始就没有真的指望自己的行动能瞒过他的耳目。反正他想做的事,应该是没有龙会胡乱出头干涉的。

    如果俞骊在,两个龙在床上就可以做些小小的消遣。那一向是他医治失眠最方便灵验的偏方儿——今夜的烦恼,一觉醒来说不定就会自己解决掉,至不济也会多些灵感想到解决的方法。可惜,今天跟出来的偏偏是凌飞那个翼龙——凌飞生得也不能算是十分丑,不过看他那瘦缩的身材、苍白的肤色,美丽的君上就提不起兴致去隔壁房间找他。

    不知雪叶岩去了哪里?做什么去了?

    青舆图候小心地将内息散出,分辨出三个“龙”的气息,分在面前一明一暗两个房间之中。亚当那奇怪的微弱气息很好认,再证以以往的了解,青舆图候直觉地认定,与亚当在一起的,必是梅菲斯特。于是往那没有灯光透出的房间走去。

    雪叶岩并不进房,凝目看了亚当片刻,缓缓说道:“我只是来看看。这里还住得惯么?有没有缺些什么?”

    郦石的功能本是凝聚、固化能量,挨上穴位,按理说就算不能完全遏止能量的散逸转化,至少也该起到一定的稳定作用。然而不知是否能量转化得太多太快,超越了郦石所能承受的极限,小龙才只觉得胸前一凉,身体里“轰”地一下,内息运行脱出控制,千百倍地加速起来,能量还原速度骤增。

    雪叶岩沿着院中的碎石小径慢慢走着。一手负在身后,微微垂着头,很有点儿心神不定的样子,倒也不象是来发脾气迁怒的——可也绝对不象是来探望情人的。

    另外,就算雪叶岩是来找亚当的,当他发现青舆图候在那里招惹霭京,又不知道会有何反应?龙的思想本来就够复杂,雪叶岩更是复杂中的复杂,恐怕会很有趣呢!

    这种表示好感的方式其实非常差劲,通常只有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愣头青们才会使用,美丽的君上本不至于如此拙劣。不过,这方法胜在快捷明了。无论自哪方面算,雪叶岩都是个强有力的对手,又已占了先手,再不用些直接手段快刀斩乱麻,成功的希望就很渺茫了。

    雪叶岩安排他在自己的居室休息,吩咐他“早些睡”,就离开了,留下波赛冬一个龙在屋子里。

    正当他挪着微觉僵木的双腿下床的时候,那句“邀请”钻入耳际,霭京但觉头上“轰”地一声,一切的意识狂涌而入,同时腿上一软,“咚”地摔在床前的地板上。

    小龙没有即时应声。雪叶岩便当他是同意了,一径招呼仆役把小龙应用的东西搬去自己的住处。波赛冬心里不甚情愿,却因为心虚,终究没有提出抗议,乖乖地跟着监护者离开东隅园。

    亚当的话是向雪叶岩说的。只听他说道:“嗯。那个瓴蛾不算,波赛冬走火入魔确实耗去你许多内息。另外欢好也是很耗体力的事,我看霭京就不怎么精神的样子,一到这边就把自己关进房里没了声音,想必是睡了。”

    梅菲斯特大感有趣。雪叶岩想必会从仆役处得知他们这些宾客的住宿安排,往这里过来,但不知是来找亚当还是霭京?如是前者也还罢了,如果是后者……亚当会不会又再臭起一张脸?要怎么安抚他呢?

    按照亚当单纯的思路,到雅达克来开办伊甸园分园,顺便看看萌祭,还可以帮雪叶岩的忙讨得夏维雅王的欢心。从雅达克去千剑之池也比较近,这么一举数得、皆大欢喜的事,那还有什么可想的?

    青舆图候想来想去,连自己吃在嘴里的食物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胡乱塞了点东西进肚,打发仆役瓴蛾们退下,一直上了床钻进被窝,都还得不出任何结论。偏生他又生就怜香惜玉的性子,念及波赛冬那么美丽的小龙,或许正自承受着雪叶岩那连他这成年龙都觉得冻彻骨髓的怒意杀机,纵是满身倦意、床榻舒适,也硬是丝毫睡意都生不出。

    亚当不懂他为何忽发感慨,困惑地眨眨眼睛,不满道:“海泉眼水变做千剑池水的事,和我或者伊甸又有什么关系?你在说什么呀!”

    特战军副统领府中待客的房舍,自不会有多龙合住那么简陋的。园中每一幢客舍,都包含有三至七间卧房,以便安排不同身份的宾客及其随从。他们进到这幢四间卧室的房舍,便有仆役送来洗浴汤水以及衣物。

    青舆图候来到黑沉沉的窗前,稍稍发散内息感应房内的情形,些许疑惑一掠而过——这气息反应,不太象是翼龙——管他的,应该没错的!青舆图候唇角微挑,抬手轻弹窗棱:“霭京先生?已经睡了吗?”

    直到新年的时候,雪叶岩照亚当的形象雕刻了一个玩具士兵送给他做年礼,习惯性地制成手持长剑的模样,亚当才起了要弄一把宝剑在身边的念头。他对刀剑一无所知,只听雪叶岩说过诘绿出自千剑之池——好象是个很好玩儿的地方,于是顺嘴说出要去千剑之池找一把剑来。

    房间里有点儿冷。被褥靠枕都是全新的,软绫缎面儿又滑又软,却总有种冷冷的味道。就雪叶岩那息交绝游的性子,他府里的客房,大概自从建好就没有住过几个龙吧!

    便是青舆图候这样的理智龙,虽然一早认定与维希结交才是最有利于自己未来的选择,历年收集的所有情报亦都说明雪叶岩性情冷傲,每次对上他那对棕眸时,都还忍不住会有亲近之意。

    亚当大睁着眼睛,与雪叶岩对瞪。带点儿惊愕的眼神,又将雪叶岩的怒火略为平缓。这白痴一向有些不通世务,言语不知忌讳,很多时都让龙很尴尬,他自己却全无所觉。自来雅达克后,亚当在这方面本已大有改善,今天却又故态复萌……呃,不会是他不高兴自己和霭京的事,才说出这样过份的话来的吧?

    何况以青舆图候的身份,平日里一举一动都有龙注意,真要主动追求一个翼龙,多少也有些不便,还是趁着今夜同院而居的大好机会,一鼓作气比较好。反正青舆图候自信以自己的身份条件,对方对他的表达方式绝不会过于挑剔。

    随雪叶岩的侍卫来到这处客院,进了这个房间,自有仆役过来伺候宾客,送汤送水,还送来全新的衣袍。青舆图候心中思索着这天大疑团,本能地移手抬脚,在仆役侍候下简单洗漱,换上舒适的便服。然后是两个瓴蛾抬上食案,上面摆满精美的餐点佳酿,供客享用。

    除了对被监护的小龙,或者自家豢养的奴仆,龙很少会干涉别龙的交往。雪叶岩也没有要把霭京当做禁脔的意思。不过那个龙下午才和他发生亲密关系,晚上就被青舆图候得手——还是在自己的府里,雪叶岩也可丢不起这个脸。所以他故意说出要过去青舆图候那边。

    房中传出轻微的疑讶之声。青舆图候唇角挑起的弧度更大,轻轻淡淡地道:“是青舆图候。霭京先生若还未睡,出来聊聊天如何?今天的夜色很好呢。”

    现在的问题是,雪叶岩对瓴蛾的嫌憎,是否真强烈到如此程度,波赛冬只是和瓴蛾背靠背坐在一处练功,就能激起他那么大的火气?雪叶岩当时的眼神,若有龙说他已经把那小龙一剑杀了,青舆图候都有可能会相信。

    亦悦园,是个不大不小的院落。院中四处造型精雅的房舍,被三五株高大的紫荆树和一架蔓越橘分隔开来,虽然同在一个院子,感觉上却是各自独立、互不相关。这就是雪叶岩府中,用来召待宾客住宿的客院。

    在房间中的黑暗映衬下,左侧的窗子显得明亮。窗扇上晃动着淡淡的树影,提醒他外面隔着一树紫荆的另一幢客舍里,来自伊甸园的主君护卫们,同样尚未歇息——但不知此刻亚当和他的翼龙护卫都在做些什么?亚当是和某一个翼龙一处,还是一箭双雕的呢?

    看见送食物上来的瓴蛾,青舆图候触动灵机,忽然想到,雪叶岩有可能是不喜欢波赛冬和瓴蛾搅在一起。许多傲性儿的龙都看不起瓴蛾,纵使瓴蛾生得再清秀美丽,也不会喜欢。青舆图候虽不以为然,却也知道世上真有这种龙。

    邀请出口,青舆图候就听到漆黑的房间里传出“咚”的一声。他立即觉得很不对劲儿!他对这翼龙虽还谈不上什么了解,但他既有亚当这样的主君,梅菲斯特那样的同济,又与雪叶岩关系特殊,则自己的一句话当不至于令他兴奋得从床上摔下来,那这“咚”的一声,又是怎么回事?

    雪叶岩生气了!

    梅菲斯特笑了笑,意欲加以说明时,忽又是神色微动——神念感知下,一个龙正自走进院落,向他们所在的房舍而来。那熟悉的能量波动,却不是雪叶岩是谁!

    在伊甸,食物都是以魔法烧烤,至多以蕉叶水泥(水土混合是也,不是cement那类东东。痴儿注)加调味料包裹入味。弄熟之后,就与海味真茵之类一同放在大幅的叶片或贝壳、石片上,在水边草地上摆设筵席。盛放饮料就用竹筒、葫芦,也有用贝壳的。

    梅菲斯特知道青舆图候和那个翼龙凌飞被安排在这院子里的另一幢房舍。那主从两龙自进了屋子就没有动静传出来,房子里也早早地熄了灯,然而,梅菲斯特一直没有放松对他们的注意。

    只有今晚,青舆图候清清楚楚地在雪叶岩眼睛里看到了寒意。平常雪叶岩的眼神也多是冷的——冷淡、冷漠!却不似今晚,冷得青舆图候的肌肤都仿佛刺痛起来。

    这位君上想干什么?

    再清醒过来时,霭京趴在床上,四周一片黑暗,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就那么趴了好久,隐约觉得有龙来到房外,然后那龙轻弹窗棱,问他睡了没有。霭京糊里糊涂地吱唔应声,努力爬起身子——深印脑中的教养几乎已成为一种本能,躺在床上应对来访者的事是怎么也不会做得出的。

    雪叶岩也感应到突然出现在自己与亚当之间的能量波动。这能量强大至极,把他的满腔杀机硬生生压住,就连已经搭在诘绿上的手指,都发不出力,握不住剑柄——更不必说拔剑出招。

    不过,这并不是青舆图候睡不着的原因。这个时候他还毫无睡意,一来是他熬夜晏起已成了习惯,虽然今天破例起了个大早,现在也确实觉得累了,却还是没有多少睡意。另外,他心中有事放不下来,也是原因。

    ※※※

    棕色,在龙的语言里一向代表着柔和温暖。

    “早知道带俞骊来就好了。”青舆图候心中想到。

    那位君上虽然厚颜,却一向精明现实,不到全无办法,想必不肯当真与他撕破脸。听到这话,自会溜回自己的客房等待他这主人的拜访,不再继续纠缠霭京。至于以后他会不会再去找霭京,就又是另外一回事。

    眼看着雪叶岩简短地交待过,又再退回那间窗户破了一个洞,门扇也掉了一半的练功房去,青舆图候一声也不敢吭,乖乖地跟着雪叶岩的侍卫离开了那个院子。

    亚当激灵灵打个寒颤,脚下本能地向后跳。同一时刻,梅菲斯特眉梢轻扬,念动间一圈淡黑光晕将亚当笼罩其中——虽然轻淡得几乎看不到,那其中所蕴含的强大无匹的能量,却连数十米之外树丛处的青舆图候也能清楚感受——正是大天使的终极防御魔法,暗夜守护。

    练功房中本就空旷,除了几只座垫,并无其他摆设。这时除了自己身下那张座垫,其它几只都已在能量冲击下破碎散乱,远远地落去墙角,也该算得是“正常”。对面窗户和房顶上的破洞,却显得颇为诡异。墙壁和屋顶大体上都保持完整,小龙倒是想不出暴走的能量又是如何单单穿出那样两个洞来?

    神秘莫测的千剑之池,对龙来说是九死一生的险地。但在梅菲斯特眼里,却也与普天下任何一个小水塘没有区别。虽然没尚未亲眼去见识过,却也不信真会有什么无法应付的危险。亚当既然要去,就陪他走一趟也无妨。所以,梅菲斯特对亚当的计划,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雪叶岩走到门口儿,目光一瞥间,已将房内一切尽收眼底。这房里只有亚当和梅菲斯特,青舆图候在另一边做什么,就很好猜了。雪叶岩脸色不变,只在眼中掠过极轻淡的一丝异色。

    郦石佩被这个能量漩涡,挤送向中间盘坐的波赛冬,贴上他胸前颈下的腧穴(腧音术,又作俞。此处所说的位置,对应人体是任脉中庭穴),便是在逆转内息刺|激下,大量散逸能量的位置。

    雪叶岩道:“那不耽误你休息。我去青舆图候君那边看看,然后就回去了。我也有点儿累,要好好调息一下才行。”他过来其实并非为此,这话是说给隐身侧廊的青舆图候听的。

    亚当听见声音才知雪叶岩来了,愣了一下,应:“还没……”看一眼身边的梅菲斯特,又犹豫一阵,才起身开门。

    亚当从一开始就对龙的兵刃器具感兴趣。伊甸可是从来没有这种东西。就连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刀叉盘碗,伊甸都没有。

    可惜这种一致并未一直持续下去。随着时间的过去,还原的能量越来越多,向四外扩散,在小龙的感觉中,身体就象是吹了气的球,不断鼓胀起来。波赛冬发现自己对内息运转的控制越来越困难,就仿佛驾着小舟行驶在风暴中怒海上,惊险万分。虽有灵力源源不绝地自背后瓴泠处传入,仍然每一刻都有翻覆的危险。

    早前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先进入到亚当所教的冥想状态,心神专注于眉心方寸之间,再敛息内视,小心翼翼地逆运内息。初时十分顺利。据说很困难的逆运内息,轻轻易易就给他达成。逆行的内息刺|激脉穴,撼动身体能量结构,冥想状态下专注凝聚的精神却无烦燥焦虑这类失控暴走的前兆。情况与预想的一致,波赛冬颇为欣喜。

    也不知道相持了多久,波赛冬发现无论是内息还是灵力——甚至思维能力——都已完全脱离控制,什么有条理的念头都没有,更不能有丝毫作为。然后另一股更为强大的能量出现,先将束缚他的强大能量隔开,又经过极为复杂的操作,终于把小龙暴走的能量平息下来。

    ※※※

    小龙躺在监护者的石床上,闭上眼睛,被子拉到脖颈,听着自己的心脏辟哩扑噜地乱跳,怎么也睡不着。

    金属器皿亚当也试过制造。将岩石用火烧去除杂质,再击打成形,只勉强弄出个巴掌大的金属片,就花了三天时间,烧碎了七、八块巨岩,小山般的柴火,再不断用大石头砸,累了个半死。最后亚当得出结论,如果不使用魔法的力量,那绝对不是人干的活儿。

    青舆图候打一个呵欠,揉着酸涩的眼睛呢喃自语:“偌大夏维雅王国,竟连个中看点儿的翼龙都找不出!还不如个卖酒的伊甸园。”虽然自己也知道这样的怨怪毫无道理,梅菲斯特那样的翼龙才真是“异类”,但还是不免要这样说。

    青舆图候挺直腰背,脸上笑容微敛,慢慢地系好身上袍服的衣带,为雪叶岩任何可能的反应做好了心理准备。

    雪叶岩却没有立即问他什么,而是退出去安排侍卫招呼宾客。波赛冬偷空查看环境。

    以龙那么差的灵力水准,又毫无魔法知识,居然能做出各种各样的铜铁器具来,真是很奇妙的一件事。若不是清蓝之境类似令他惊奇的事还很多,比如说来了这么长时间,连龙族的武功和千变万化的饮食之道都还没搞得清楚,亚当早找个打铁铺去深入研究了。

    对梅菲斯特来说,旁观中唯一需要加以注意的,就是雪叶岩不要气得太过,迁怒到亚当头上。虽说有他梅菲斯特在,人是不太可能受到什么身体上的伤害。但是身体以外的伤害就很难说了。而,要在心理或感情上伤到神经大条的亚当,龙族众多高手中,雪叶岩绝对是很有资格的一个。

    霭京忏悔了许久,感觉十分艰难。虽然反复颂读祈祷文,呼唤创世神,承认罪愆、请求宽恕,却总也感觉不到神的回应。看来神是真的把自己抛弃了!霭京呢喃着祈祷文,心里一点点凉下去,那种心灵上的痛苦,几乎要把他碾成碎片。他一直祷告祷告,渐渐有些恍惚起来,再后来就记不甚清楚,竟仿佛是昏睡了过去。(霭京:汗……)

    雪叶岩的眼睛是深棕色。他青春正盛,修为又高,那一双眼睛自然也是泽润澄明,深邃清澈。直视的时候,就仿佛是一双晶莹的琥珀。

    当时他独自站在正房廊前,空中亚当弄出的光球已消散大半,却仍与普通照明石和风灯的亮度相仿。亚当和名叫梅菲斯特的银发翼龙站在一处,四目相交,却是半点声息也没有。不知是在眉目传情,还是在打什么特别的眼色暗号;伊甸分园的那个新冒出来、与雪叶岩关系暧昧的金发翼龙霭京站得稍远。雪叶岩的两个侍卫位置比较靠近院门,那个仿佛是叫涵匀的,不时把眼光溜向霭京,大概是看出或猜到了什么。几个瓴蛾,包括从练功房里摔出来、被梅菲斯特及时救下的那个,都识趣地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

    转念再想,雪叶岩帮波赛冬压制失控能量时所用的功法,如果没有猜错,应该就是王族用以培育翼龙的关键功法。近一、两百年以来,青舆图候与夏维雅王的关系一直非常密切,若说夏维雅王将这么重要的功夫传给什么龙,而他竟丝毫风声也不知道,实在不太可能。则雪叶岩获传此功的时间应该是再早些年的事了。

    亚当诧异地瞪着大天使。

    这个计算原本不错。只可惜再正确的计算,如果没有代入全部正确参数,也不会得到预期的结果。

    青舆图候无法相信!

    这边房间里霭京尚坐在地上发呆,摔了那一下也不觉得疼。隔壁一直在猜疑青舆图候的鬼祟行径的梅菲斯特,已经“哈”地一声笑出来。

    孰料梅菲斯特注意了整晚,翼龙凌飞并没有动静,倒是那位不认为他会怎么样的青舆图候君,忽然斜披着衣袍,自黑灯瞎火的房间中轻手轻脚地溜了出来。

    亚当仿佛从来不知有避忌这回事,一边宽衣脱鞋,一边还不住嘴地与梅菲斯特说话。梅菲斯特毫不在意,霭京却是忙不迭地避出来。自己站在走廊上发了好一阵呆,脑袋里轰轰乱响,都是“梅菲斯特和亚当到底什么关系”之类。

    所谓“聊天”、“夜色好”之类,当然都是屁话。双方并不熟悉,总不能直接说“我们亲热亲热吧”。而且,毕竟尚未见过对方的真面目,青舆图候也不愿把话说得太死。

    尚武的龙族所造的器具之中,刀剑兵器自然占了比重相当大的一块儿。亚当一直忘不了看到清蓝之境的第一眼,一群龙在虹擂上杀得鲜血淋漓的可怕印象,总觉得那些刀啊剑啊很是危险。虽然好奇,也一直下不了决心去弄几件来玩儿。梅菲斯特当然也不会提醒他。

    正在波赛冬以为自己要被急剧攀升的能量炸成碎片时,他感觉到了阻力。强大的能量恍若铺天盖地,当即就把他“急剧膨胀”的身体束缚住——却并不能进一步将暴走的能量驯服。

    当扩散的能量达到将地席上的郦石佩笼罩在内的程度时,能量场与郦石佩接触的部分,在石佩的作用下,能量频率发生变化,其他部分依然故我,就此在能量场中,形成一个能量相对稳定的区域。四周相对不稳定的能量自然地以这个区域为中心聚集,产生一种类似漩涡的存在。

    雪叶岩的脸泛起潮|红,随又完全退去血色,只剩下青白的色泽。眼中寒芒凌厉若刀,杀意狂扬。

    龙族关千剑之池的记载传说,由于年代久远,颇多散失。既然决定了要去,大天使也不免要做些事前功夫。亚当洗浴之后,吃过雪叶岩府的仆役送来的宵夜,靠在床上啜着酒听梅菲斯特讲述(介绍)千剑之池的情况。

    梅菲斯特也知亚当的惊诧。笑了一下后就收声,只眼里还满漾着浓浓的笑意。他笑吟吟地道:“龙果然比伊甸的生命有趣多了。难怪你在伊甸时总是没精打采,一到这里就生龙活虎起来。”

    他不知道青舆图候正在邻房霭京的窗外鬼鬼祟祟,又因下午那两件事,心理变得颇为微妙,一时不知该如何与雪叶岩应对,就没有注意到雪叶岩的轻微眼神变化。不过话说回来,察言观色原就不是人的长项,就是没有这些原因,他也未必就注意得到。

    出乎小龙的预料,雪叶岩交待过侍卫,再进到练功房,并没有立即问起他在练什么功夫,又如何会失控等事。注视他片刻后,淡淡地说了句:“这屋子没法住了,先到我院里凑和一晚如何?”

    到了清蓝之境,见识了龙所用的千奇百怪的器皿,亚当尝试酿酒时,才自己摸索着用木条皮索制造木桶。后来还请梅菲斯特找来水晶石,照着清风居宴会留下的印象,做出水晶杯来。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实力与威严总是成正比的。梅菲斯特虽不是那类不苟言笑的无趣天使,但是作为父神所造、能力最强的三大天使之一,有着极大权能,同时亦负有颇重的责任,天长日久下来,能令他这么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的情形,可也真没有几次。

    青舆图候也就才走到两幢客房之间的那排紫荆处,亚当的语声自后传来。

    紫荆树另一侧灯火明亮的客舍里,亚当和大天使并不知道隔壁似乎早已入睡的美龙君上,正自以他们为对象,将脑筋往不良的方向转动。梅菲斯特给亚当解释过不直接出手,反而以神念透过诘绿操作,“弄得一团糟”(亚当语)的缘故之后,正在应付亚当忽然冒出的,关于千剑之池的疑问。

    霭京不折不扣从床上摔到地下——当然是吓的。

    赤足踏在走廊上,丝毫声息也无。

    雪叶岩脚步稍稍停滞,便又继续向前,所有的迟疑恍惚都消失不见,脸容平静无波,踏上房前廊道的石阶,扬声道:“亚当,你睡了没有?”

    在波赛冬练功出岔这件事上,雪叶岩的怒意,青舆图候看得出来,梅菲斯特当然也不会不知道。大天使不似龙那么懂得怜香惜玉,倒不怎么在意雪叶岩为何生气,会不会把波赛冬怎么样这种问题。他只是极有兴味地冷眼旁观,等着看后继发展,以便做为研究龙的行为的素材资料。

    雪叶岩修习此功那么长时间,都没龙知道。夏维雅王也一直没有将他立为王储,可见雪叶岩功夫虽然练了,其实还是很抗拒与瓴蛾亲近的。则他为波赛冬与瓴蛾一起练功而生气,也就可以理解了。

    现在萌祭已经结束,再耽一、两天把分园开张,让两个伙计照管着,他也差不多可以动身去千剑池了。恰好这时梅菲斯特又提到诘绿的不凡,自然要一总问个清楚,再把自己的计划提出来跟大天使商量。

    波赛冬睁开眼睛,瞪视着昏暗中的天花板,轻轻叹息。

    青舆图候一头撞进树丛。虽然明知从这里看不到雪叶岩所在位置,还是本能地扭头望去——亚当居然就那么当着雪叶岩那冷漠高傲的龙面前说出什么什么“很耗体力”,真想看雪叶岩现在是什么一个表情!

    随着小径的走向转过一个弯,绕过蔓越橘架,雪叶岩直抵亚当他们所住这幢客舍的正门。以他的修为,再怎样出神有心事,到了这样的距离,哪还不会发现房舍侧旁廊上的龙。同样的,青舆图候也已发现他的到来。只是由于角度的关系,两个龙还不能互相看到对方,但是凭籍气机感应,也各自猜到对方是谁。

    三百年下来,不知多少贵族在这座名为“雪叶岩”的冰山上撞得头破血流,却仍百折不回,除了这冰山绝顶美色和尊贵地位的双重吸引之外,他那双琥珀似的眼睛也起了很大的作用。任何一个有机会看清楚那双眼睛的贵族,都很难相信有着如此温润眼瞳的美龙,真的生了一副不解风情的铁石心肠。

    虽然他没有象初发现青舆图候偷进府来窥看波赛冬时那样拔剑杀龙,脸上眼里也没有什么气愤凶狠之色,青舆图候却知道,这时的雪叶岩,绝对比要杀龙的时候气得厉害。雪叶岩诘绿在手时,青舆图候还可以情丝相抗。对着那样的目光,却几乎连握着情丝的勇气都消失。

    雪叶岩颊上微微泛起热潮,深深吸了口气,冷冷道:“现在我没精神与你胡扯,明天再跟你算帐。”掉头离去。留下亚当一头雾水地呆站在原地。

    夜色深沉。耳目所及,一片昏暗沉寂。青舆图候瞪着眼前的黑暗,恍惚又看到雪叶岩自波赛冬那小龙的练功房走出来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