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悔〔下〕

连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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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栾家大少爷恶事做了不少,他做爹的当然知道。平日让儿子狐假虎威,得过且过就算了。

    在“蚁窝”向外的几条要道安插耳目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青州?”金寒窗立刻附和道,“青州好,我们走青州。”他的侠气又来了。

    高行天道:“那人是谁的走狗?顺路我们就清理了他。”

    打击完金寒窗,高行天神情转为肃穆,他望着夕照溪的对岸,蓦然道:“前方不能走了。”

    金寒窗是决定了的。

    说完,高行天用手掌比量一个高度,手势依旧压在最低点。不用说,和以前一样,这就是金寒窗在高行天心目中的高度。

    金寒窗言谈间眉飞色舞,“老子”二字说得意气风发。

    那老妇看着当头一棒不翼而飞的茫然也是一种真。

    陆无归虽同意了走盘古路,却忧心忡忡。

    陆无归道:“你我不分尊卑嘛。”

    杀不了,是能力不够。

    在他一怒出手,祭出“清明时节”,用莹莹鬼雨杀了青州郡守栾祥光时,他的路就已经定了。

    金寒窗拍着他肩膀,扬眉道:“小六,不,陆爷,哈哈,陆爷我们抓紧时间,现在就出发,绕一点远路时间也来得及的。”

    金寒窗现在想起,还是怒火中烧。只不过当初的火是炙热的,现在的火是冰冷的。

    高行天道:“那条路,小六走过?”

    金寒窗一脸傲然道:“我原先未曾留神,如今稍一注意还不就看出来了!”

    ——有火就行。

    他经常从梦中惊醒,对着漆黑墙壁无语长叹。

    高行天摇头,“狭路相逢,更容易遭遇上敌人,走漏了风声。若要这次行动一举成功,就要做得无声无息,知我等行踪者皆杀之,见者不留。但照‘地坤堂’斥候的身手,如果被他们盯上,很难摆脱,他们凭借地遁之术如不冒进,撞上了只一心潜逃,我们想杀光他们很难。”

    不过这人还是死了。地遁之术也没能保住他的性命。

    “当官的老爷帮儿子抢小妾啦!”

    金寒窗踱回来,悠然道:“此人潜伏已久,来时用的是远地遁行术。远地遁行术能下潜极深,虽然速度极慢,但可以几乎不露痕迹,绝难发现。他到了近前,藏得久,溪水就顺着地底缝隙一路渗过来,将本该是干燥的地表淹成了湿土,土湿则色状皆异,你们就是从此判断有人潜伏,老子说的可对。”

    高行天悟得“三生有幸”,信心大增,他认为能做他对手的人已经不多,能做他暗杀目标的人则更少。

    金寒窗折回夕照溪,实属无奈。他身上没有野外应急的物品,譬如火折子,小刀,盐巴,干粮,等等。

    冲着这眼神他就觉得值。

    “有人把守?”

    ——屈洒还杀不得,杀了无立足之地。

    金寒窗动了手,面对栾祥光手下的高手,他连娘亲偷偷给的“清明时节”也用了。

    从一个一呼百应的世家公子沦落到天下通缉的要犯,有几人能不后悔。

    金寒窗没想到这个人竟然首先同意他。

    届时去那都无所谓了。

    蚁窝周围被安插了这么一个厉害的角色,他却闻所未闻,这让他不太相信。

    高行天将“折腰”系于身后。

    “青州,我要去青州。”

    救了一时救不了一世,杀了一个狗官,又出来一个恶霸。

    所以他改了口,直接问,是不是杀不得?有些人虽然武功不高,但是却杀不得。

    他要回青州。

    那天,他仗义出手,俏美的小寡妇眼中就透出了一种惊奇的温柔!

    他一动手,恶差当然慌乱。

    那么是杀了就等于动摇了自身存在的人?

    高行天斥道:“低能加迟钝,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无助贞妇的感激是真。

    “蚁窝”虽然被放任不管,也管不了。但是朝廷和“武陵山庄”对“蚁窝”还是有顾忌的。

    其中最重要的是火。

    高行天欣然道:“那就这么定了。走盘古路,去青州。”

    可前日听到陆无归言及老妇与其媳的下场,让他的豪气也绵软无力。

    现在他也改了称呼,是安慰“小气”的陆无归。

    恶差对老妇先是嬉笑、调侃,然后不耐、厌恶,继而出手!

    陆无归是考量的。

    他已经定了要走的路。

    躲在轿中的栾祥光终于露脸。

    陆无归收拾包袱,闷声道:“差不多吧。”

    现在他已经解决了火的问题,他取伞时顺手偷了高行天几颗火石。

    高行天道:“你是‘血蚁’,位尊,迁就我不好。”

    ——原来如此。

    如青州事了,他心愿已了。

    这一声笑,他笑了自己,也笑了高行天。

    他们名望高,声势显,被天下尊崇人,黎民敬仰。对这种人,别说是杀,就是碰他一根指头也会被天下千夫所指,万夫唾弃,杀这种人是毁名销身。高行天一向重视名誉,杀手也有名誉。

    若在平时,高手压阵,官威压人,这事情就过去了,可因为金寒窗的存在,四周的草民壮了胆,这记一耳光就像是抽在了炸药桶上。

    陆无归还以微笑。

    陆无归道:“怎么走都会打草惊蛇,又奈何?”

    镇上敢直呼陆无归“小六”的,只有“蚁王”、“蚁后”、高行天三人,至于金寒窗是个例外。

    可这次竟有江湖侠少插了手,他可就要现身了。

    高行天在心中暗问,对自己来说,这种人有吗?

    像野狗一样到处逃窜,被“大罗教”追、“无双门”赶的日子里,他也没有怕过。

    击杀一方命官,胆大包天,罪无可赦。朝廷不放过他,“武陵山庄”亦要办他。

    金寒窗怅然得捏了把泥土,黏黏的。

    高行天还少有的温言道:“在青州,你有事情,我也可以等你。但是事后,你要随我去西北凉州。”

    染布坊老板赵奎安一言刚出,就被一记金刚掌当场抽歪了嘴。

    俏美的小寡妇被胁制着,哭叫着。

    是以他想到另一种人,这种人背后实力深厚,难以撬动。杀了他,就得罪了一大批难缠的敌人。

    金寒窗悔极了,痛极了。

    金寒窗早早表态。

    金寒窗知道“千秋帮”“地坤堂”,“地坤堂”和金家颇有生意上的来往。“地坤堂”的地遁术独步江湖,其中离不开金家机巧的辅助。

    他动手是因为一点真实。

    世态炎凉就像漆黑的一面墙,没撞上之前,永远体会不到这巨大的落差之痛。

    他仔细看罢,得意的撮动湿泥,向陆无归窃笑,样子活像一只撞上了鱼罐子的惊喜大猫。

    金寒窗雀跃。

    “我也选择这条路。”

    ——这就够了,老子无悔!

    所以三人衡量路线时金寒窗的眼神早已坚定。

    ——这群畜生!连老人都殴打!

    悔归悔,痛归痛,他却觉得值。

    这种人较少,但高行天也不怕。

    陆无归却振奋不起来。

    “先知先决,后知后发,占先机者得胜势,落后手者输全局。”高行天轻看金寒窗一眼,“此人既露破绽,又心存侥幸。没听到秘密时还可以留他一条命不打草惊蛇,可惜他太贪功,而你如此迟钝还沾沾自喜,你还不如他。”

    金寒窗知道自己做了一点真事,做了真实的事情!

    陆无归的声音很放弃,他用自嘲未尽的声音道:“这人,呵,杀不了,也杀不得。”

    偶过的栾祥光想镇住局面,可他一现身,竟被知情百姓给认了出来,把这丑事给抖了出来。

    他心里灵机一动,扫了一下四周,篝火的微光还是能照顾到这里。

    高行天迟疑道:“也不是没有办法,除非,除非我们不走西路。”

    人群愤乱,更有爪牙横行。

    高行天道:“向北走富阳路入幽州,若向南,从盘古道出,入青州。这两条路应该不会有人盯着,尤其是盘古路。”

    他知道自己走的路早就回不去了。

    惊恐的还有金寒窗的同伴,他们瞪大的眼睛是在说,“装装侠气,壮壮侠气,就算了,你还真的动手啊!”

    高行天道:“不要勉强。我们可以两分行事。”

    高行天了然。

    出窝时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出就回不去。

    这个声音很稳,有种不容二议的态度,表态的是高行天。

    陆无归一笑。笑意中带着一点揶揄,带着一点不自信。陆无归一向激赏高行天,但那笑意中的揶揄无疑是对高行天而发。

    ——这次绝不回头。

    出于报答,金寒窗立时答应。况且他对周围地形并不熟悉,真要一个人走,他未能转得出去,尤其进入盘古路险恶的地形,熟人也彷徨。

    ——定了!

    他从不杀真正的读书人,绝少杀有清誉的官员,很少杀江湖中的善人。

    ——你的牺牲,我会铭记的。

    他动手是护着一群百姓。

    ——老妇死了,那小寡妇呢?

    陆无归道:“‘蚁王’让我尽快成事,这一路兼程去西北也要两个多月。如再转路,又要多耗时日,恐怕不行。”

    回不去他也没想太多,对着婉拒的“蚂蚁窝”他只挥一挥手,轻轻的只带走一把伞。

    ——陆无归呢?

    ——后悔吗?

    高行天冷声道:“杀不了?”他又一顿道:“还是杀不得?”

    高行天是思量的。

    那眼神是一句泫然欲泣而未出口的感激。

    陆无归犹疑道:“不走西路?云州、晋州、甘州这条路是去西北凉州必行的路线,不向西,难道向北、向南?绕着路走?”

    高行天看着陆无归,知其有未尽之言。陆无归的情绪不悦,那是担心的忧色。

    已经有人在私语这是郡守的公子在抢人。一条街闹得鸡飞狗跳。

    陆无归道:“‘蚁王’吩咐随你行动,以你为主。”

    没有了朋友,没有了亲人,没有了地位,甚至连一些纯真的感情也没有了。

    他规劝自己尽量做到“三不杀”。

    金寒窗的神情和动作充满了嘉奖的色彩。

    陆无归点头。

    陆无归提议道:“有几条山路也可以通行,只是路狭而远。”

    金寒窗时常后悔。这件事情当然不例外。

    只剩下了陆无归,陆无归揉着头发,无奈道:“一起吧。”

    没有火,只靠隔三差五碰上的野果绝挨不到青州地界。

    金寒窗几乎气歪了鼻子。

    还有那老妇,老妇的眼睛已经花了。老妇当时站在场中,拦着扮成普通仆人的官差讨要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