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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着忘忧，有些茫然，呆滞地抬起头，看向四周。
眼前人影重重，一双双神色各异的眼神看着我，有畏惧也有想要亲近，更有不知所措。
怀中的身体还残留着余温，散发着淡淡的香气，熟悉的山茶花的味道。
我不止一次拥抱过他，却没有一次如此刻般心惊。
因为那温度，正在我的手中慢慢的消失，一如他那嘴角凝结的笑容，在风中渐渐冷却。
我站起身，抱着忘忧展开身形，直掠向后院。
此刻的我没有心思去顾忌更多，也没有心思去安定这些刚刚才从混乱中宁静下来的人，我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救曲忘忧。
一定要救他，无论什么方法，无论任何方式。
与他相识相知，始终是我亏欠了他，从欺骗到隐瞒，到最后的放手，我是因他却承了果。
救凤衣的时候，我察觉了他的不安他的沉默，也感受到了他的煎熬，但那时候的我无暇去管，承了他救凤衣的情，却连一个谢字都不曾给过他。
因为我的心中也有着自己的骄傲，总觉得那日他的离去，是对我与他之间感情的了解，他选择了雅，而雅是我最不愿意输的人。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私心，让我不敢再往前，不敢再去追问，不敢再去探究他真正的心意，自以为是地将他放手给了雅。
我心心念念记得的是“纹叶族”对爱情的坚贞不放弃，痴情到以身相殉，所以我选择相信他对雅的感情。我对自己的不相信，何尝不是对他的否认。
我这个人大概天生对感情迟钝，不理解合欢的骄傲，不明白清篱的矜持，不懂得凤衣掩藏，更没能看穿忘忧的隐忍。
掌心贴着他的心口，将真气源源不断地注入，可他不是内伤，他是蛊毒的反噬，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做，这样的方法究竟有没有用，我根本不清楚。
“忘忧，醒醒。”我无助地呼唤着他的名字，“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可我面对的，只能是那张了无生气的容颜，一任我焦急无奈。
为什么，为什么我是个半吊子族长，为什么我没能看到天族流传下来的那些医书，为什么我对蛊的了解那么少。
但是此刻去后悔去懊恼都是多余的，我要的是能救他的方法。
本命蛊，是以自己本命精血所养的蛊，一旦以本命蛊伤人，对方死亡的同时，蛊也受到重创，反噬到饲者本身。
如果本命蛊枯竭，那么饲主本身也将死亡，这不是我给真气就有用的。
“你为什么这么做。”我低声叹息着，“以如此决绝的方式来帮我？”
曲忘忧的性格非黑即白，骨子里有着狠绝和凄厉的行事作风，或许对他来说，既无法面对自己，也无法面对我，甚至也无法面对雅。
他的选择中，有为了我，也为了天下，可他对雅也有着浓烈的深情。于他而言，感情上他对我有了牵挂，就是对雅的背叛，如果再对雅出手，他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所以，他用这样惨烈的方式，来了断一切。
对雅有交代，对我有交代，对他自己……或许他不需要再对自己有任何交代了。
他唇边又是一缕血滑下，落在我的手心中，温热。
对了，血。
我猛的想起，蛊是以精血养成，如果蛊受创，自然会在主人身上吸取精血。
我想也不想，以剑锋擦过手腕，当一滴滴的血落下，落在他的唇瓣间。
也许这个做法有点蠢，却是我此刻最能想到的办法。
以血养蛊，我的血对他的蛊应该也是有用的吧？
毕竟，我与他有过肌肤之亲，我还记得他的蛊对我有独特的感应，那么我的血应该是有用的吧？
似乎是想安慰自己，但又惶恐自己的猜测是错的，在这样的惴惴不安中，我只能不断地唤着他的名字，希望他能够睁开眼睛看我一眼。
“忘忧儿。”我呢喃着这三个字，一只手的掌心拨开他额前凌乱的发丝，轻抚过他的脸庞。
他有着象征着抛弃烦恼的名字，但他的情路，却那么坎坷，偏偏又是这么一个视爱情如性命的男人。
或许人生就是如此，越是想要得到的，越是得不到。
天意弄人，说的大抵便是这个意思。不论你追求的是什么，也许并非荣华富贵，但就是那么难得到。
我曾经追求与木槿过着日升月落耕种平凡的日子，但我没能追求到。
合欢追求着一个普通人般的健康身体，但是每一日，他都在虚弱中挣扎着度日。
青篱追求的是一个人无欲无求的冷清度日，似乎他也没能做到。
寒莳……
独活……
蜚零……
哪一个人身上不是有着自己最想要得到却得不到的东西，就连蜚蒲，她最想要的，不过是忠于族长，尽她的职守得到族长的信赖而已。
在他人眼中极为简单的事，在最想要得到的人手中，却是最难握住的。
都说人生是在轮回中渡苦厄，当人生走完，这一世的修行也就完成。或许渡的就是欲望的劫，在永远得不甘中走到最后，完成了命运的捉弄。
也许，我这一世就是来修平淡债的，注定不让我平淡，注定了命运多舛。
而忘忧，这一世修的是情债吗？渡的是情劫吧。
“如果雅是你的劫，我助你渡劫，如果我是你的劫，那我只能注定让你一世难以忘忧了。”我低声说着，“你要我不救你看着你死，绝不可能！”
当我的血滴入他的口中，看着他微微有了粉色的唇瓣，我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
我将他的本命蛊引到自己身上来养，以我此刻的身体，应该是可以的吧？
能不能呢？
蛊要的是精气，而我现在精气十足。
蛊要的是血气，我的身体也应该可以供应。
最主要的是，我相信忘忧的蛊，对我不会抗拒。
我俯下脸，将唇轻轻地贴上他的唇瓣。
清幽的花香传入鼻息中，多久不曾闻到了，这属于他的味道，这带着浓艳却又飘渺的花香味。
他的衣衫有些凌乱，露出了一抹肩头的雪白，还能看到一弯褐色的弧度，我记得是那山茶花的枝桠。
从他肩头直到满胸口的蓝色山茶花，我亲手为他纹上的美丽图案。
这个男人，是我的。
当我占有他身体的时候，当我为他亲手落下这烙印的时候，当我为他去闯圣地的时候，他都是属于我的。
为什么，为什么我当初会蠢的放开他？
如果他真的恨我，以他的能力要抹去这印记一点也不难，可他一直留着，最简单的原因就是这是我为他留下的。
“对不起，忘忧儿你听到了吗？”
我亏欠的人太多，我的对不起似乎一点儿也不值钱，但是这些话，我太想太想他能听到。
还有更多话，我希望能在他清醒的时候，亲口告诉他。
蛊是灵觉的东西，也是最顺从他心意的东西，只要他心中有我，我相信我能够引出他体内的蛊。
我不知道蛊动是什么情况，也不确定在受到重创之下的蛊是否还能被我唤醒，我什么都不能确定，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我要救他，用尽一切我能想到的办法。
他的丹田之中气息紊乱，筋脉的跳动也极其凌乱，我将真气逼入他的筋脉中，带着自己的血气，探索着他的丹田。
这么凌乱又微弱的气息里，我的血气能否引诱到他的蛊呢？
一点点的探索，不断地流转在他的丹田中，但是很可惜，除了凌乱、就是虚弱，我什么都感应不到。
还是不够吗？
唇，贴上他的唇瓣。
柔软的触碰，清香的味道，瞬间将我带回到曾经与他相处的记忆中。
舌尖挑开他的唇瓣，此刻的他已经没有了意识，不会反抗也不会迎合，由着我施为。
但对于我来说，多么希望他能有一丝丝的反应。
咬破舌尖，我吮吻着他的唇瓣，血丝流入他的口中。我的掌心贴着他的丹田，心中满是忐忑。
也许这贴合是彼此亲密和爱恋的表示，当这缕血丝进入他的身体内时，我的心神中满满都是昔日的缠绵。
他的蛊，是情蛊。
我的掌心，探查到了他丹田中一丝小小的跳动。
是这个吗？
我不知道，我只能将血送入更多。
这一次，当我的血气进入他的丹田后，我感觉到了更强的一缕跳动，心头瞬间惊喜了起来。
我的唇再度深深地吮上他的唇瓣，手指抚上他的喉结。
他无意识地吞咽着我的血，丹田中的跳动也越来越强烈。
他的蛊受到了重创，应该会大量吸取血气吧？我只有疯狂地将自己的血送入，勾引着那蛊。
终于，那蛊在无数次的跳动之后，被我感应到了小小的挪动。
喜悦泛滥，彼此交叠的唇瓣中满是血腥气，但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般，让我觉得血都是甜美的。
我看到一缕红色，从我们两人交叠的唇瓣中流下，染红了他雪白的肌肤，也从未有一刻在看到血的时候，会让我这么开心。
他的脸颊上透着淡淡的粉色，眉梢旁的那朵山茶花，也显得格外的艳丽。
我忽然感觉到，他丹田中的那缕怪异的气息逐渐向上挪动，就像是一尾饿极了的小兽，看着甜美的食物，想要靠近却又警惕。
但是，终于还没按捺不住饥饿，慢慢地、慢慢地开始移动了。
它一点点地向上，每一步的挪动都那么缓慢，但是每一分的跳动，都让我开心无比。
就快了，不是吗？
我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时辰，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感知着那蛊的靠近，我不敢给予太少，我怕引诱不到那蛊，只能拼命地输着。
不知不觉间，那蛊已经行到了胸脉之上，只有几步之遥，我就能将他的蛊引到自己身上了。
心跳，加速。
忽然间，我发现那蛊再也不肯动弹了。
我的心，抽紧了。
更多的血进入，但是那蛊就是不再动一下，仿佛被什么桎梏了，停留在那里。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如果不能引出他的蛊，我就要看着忘忧被这狂猛的蛊吸尽真气，以他此刻的身体，绝对承受不了蛊的反噬。
最终等待他的，就只能是死亡。
要我看着他一点点消耗殆尽精气而亡，我不接受。
可是无论我怎么做，那蛊就像蛰伏了般，再也不动了。
我要怎么做，才能引诱出那蛊？
而此刻曲忘忧的真气，忽然猛烈地震荡了起来，四散在筋脉中。
我知道，这是他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了蛊毒的反噬，真气开始爆体，最终筋脉寸断而死。
这种蛊毒的反噬，任何人都无能为力，除非这天下间还有驾驭蛊术比他更强的人，在此刻制服他身体内的蛊。
可是这天下间，又哪来的比他更强的驭蛊者？
蛊王曲忘忧，天下无能人及。
没有人比他更强，就没有人能制服他的蛊，也就没有人能挽救他。
我……也不能。
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上，这是我们习武者最明白的话，好武者死在武功之上是在自然不过的事。
可这样的事今天在曲忘忧身上出现，却是我怎么都不想看到的。
他的真气开始暴发，在筋脉中左右冲突着，我根本不能注入真气，因为这只能让他的真气爆散的更快，更猛烈。
我看着他脸上的血色越来越浓，原本苍白之后粉嫩的肌肤，到最后变得鲜红欲滴。我的手捧着他的脸，却满掌心的热烫。
血液在急速流转，这样下去，他的心脏承受不了多久。
“忘忧儿。”我苦涩的念着他的名字，“求求你，醒来好不好？”
只有他醒来，才能驾驭他体内的蛊。
“忘忧儿，我求求你了，听到我说话吧。”
没有，依然是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我还有很多话没对你说过的。”我的脸紧紧贴着他的脸，肌肤的触碰下，是滚烫，不知不觉间，声音已近乎是哀求，“你就真的不再给我一次机会吗，你就真的再也不让我说一句吗？”
他，依然没有反应。
或许我说什么，他都不可能再听见了。
“忘忧儿，我只想告诉你，我或许欺骗过你，但从与你在一起的时候起，我对你的感情，都是真的。”我发现自己的声音开始颤抖，抖的几乎已听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我错了，我错在始终不曾让你对我信任，你离开我的原因根本不是你对雅无法割舍，而是你不相信我。”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忽然明白了他当初的纠结，他那些欲言又止，他的那些躲闪逃避，到最后的不相见。
他一直想要我的表白，让他去相信，相信我对他始乱的开章不是终弃的结局，而我的放手，让他失望了。
错，全在我。
错在我没看懂他的心，错在我对自己也没有信心，错在因为对手是雅就轻易的放弃了。
全是我的错。
“忘忧儿，我想告诉你我真的爱你。”我的声音不知不觉中开始哽咽了，“我始终不曾说过，只因为想在你醒来后告诉你，我想站在你的面前，真真切切地告诉你，如果我不曾在雅的手中争夺过你，这一次我想与阎王爷争夺你，忘忧儿，你能给我一次机会吗？”
眼前，他的面容已经模糊。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眼中已经泛起了水雾，我想要看清他，这些泪水太碍事了。
眼睛不停地眨着，可怎么都无法看清楚他。
一滴泪水滑下，打在他的脸上，落在那朵娇艳的山茶花上。
那花朵，犹如刚刚沾染了雨露，像是清晨刚刚绽放般，但是他的生命，却只剩最后的时光。
唇，贴上他的唇瓣，再度轻轻地吮着，什么话语都是苍白，只有凌乱的呢喃，呼唤着他的名字，“忘忧，忘忧儿……”
仿佛，我感觉到了他唇瓣的一动。
心头一震，我的唇瓣用了些力气，想要捕捉这一缕感觉，但依然是什么都没有。
大概是我太想，出现了幻觉吧。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舌尖忽然一疼，像是被蜜蜂蛰了下般的疼。
身体一紧，我猛然地醒悟了什么。
蛊！
这是忘忧的本命蛊！！！
一缕炙热的气息直冲我的丹田，疯狂地吸收着我的血气，我瞬间几乎觉得自己的血液被燃烧了起来。
好凶猛的蛊，不愧是蛊王曲忘忧的本命蛊，我几乎难以招架。
这种疯狂的吸收，让身为武者的我几乎下意识地想要鼓起真气抵挡，但是真气刚刚鼓起的瞬间，我就想起这是曲忘忧的本命蛊，那真气就立即散了。
仿佛在献祭，我甚至巴不得这蛊吸收的越多越好。
至少这样，忘忧就安全了。
不抵抗，不阻挡，任由它汲取着，而我的目光温柔地看着忘忧，想要看他的改变，想要在这样的注视下，感受到他的好转。
而我，看到了一双目光，漆黑而美丽的眸光。
曲忘忧的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