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俭化

谭峭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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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解】

    “俭”的思想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占有重要地位,孔子提出“温良恭俭让”(《论语·学而》),不过他说的“俭”主要是态度谦和不狂妄。《化书》的“俭”则更多取自道家观念。老子将“俭”归旨于持守自然之道,视为其“三宝”之一,这也是作者在本卷内思考的重要出发点。

    本卷对“俭”的内容,做出多方面的探讨,《太平》篇中涉及三方面的定义:简、节、均食。简是指用之得其道,节是指节制不奢淫,均食参照《食化·鸱鸢》篇当是在上者能让其食、均其衣之意,则是有均平、公正的意思。《礼道》篇中提出“礼贵于盛,俭贵于不盛;礼贵于备,俭贵于不备;礼贵于簪绂,俭贵于布素;礼贵于炳焕,俭贵于寂寞”。这样就可以看到“俭”意味着“不盛”“不备”“布素”和“寂寞”。《雕笼》篇提出“不取”的观念,说俭即“俭于台榭”“俭于宝货”“俭于战伐”,这样才能使民力有余、民财有余、民时有余。《礼要》篇提出“俭”就是少、小,反之则会构成惑乱。《损益》篇提出“俭尚约”,是减损之道;也有将“俭”与“朴”相联接的用法。《清静》篇将“俭”与静相联系,认为“俭”就是“静”“易”“恬淡”。若有人能做到“保一器毕生无璺”“挂一裘十年不毙”,就能司粟帛,掌符玺。这样的评判标准与百姓心目中的节俭之人并无二致。

    文中对“俭”的范围做出设想,以为“俭”的对象可以是物质性的,如水火、饮馔、礼乐,等等;也可以是主体性的,如视听言说及心思之类。《化柄》篇在这方面说得很明白:“俭于听可以养虚,俭于视可以养神,俭于言可以养气……俭于心可以出生死。”从后文紧接着的“是知俭可以为万化之柄”来看,作者认为只有涵盖了主体、客体两个方面,才能够将其与“万化”做有机的联系。

    作者谭峭并不仅在世俗的范围内给“俭”下定义,在本卷里也有将其与“五常”“一”等概念结合的地方。《损益》篇中说“俭为五常之本,五常为俭之末”,就是把“俭”与“五常”做了对接与比较。《御一》篇谓“议守一之道,莫过乎俭;俭之所律,则仁不荡,义不乱,礼不奢,智不变,信不惑。故心有所主,而用有所本,用有所本而民有所赖”。这是将“俭”作为了“守一”的主要内容。这样的思考虽然切合于道家的宗旨,但也有言前人所未言之深入处。

    “俭”是个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行为,所以较之于“道”“德”“仁”而言,显得容易理解,但是要成为人们生活中的习惯,还是有一定难度的。这就要求在心理上有所认识。《权衡》篇以“服绤”与“衣之布帛”“食藜藿”与“饭之黍稷”“负石”“负涂”“负蒭”等的相对比,提出“饥寒无实状,轻重无必然。皆丰俭相形,彼我相平”。即主观心理上的改变,会带来对自己处境评判的不同。

    《食象》篇说:“观食象者食牛不足,观戴冕者戴冠不足。不足有所自,不廉有所始。”这里的“所自”“所始”便在于心理上的攀比与不平衡。所以要遵循“俭”的原则,就要把这样的观念破除掉。类似的观点也出现在《民情》《礼要》《天牧》《君民》等篇章内。

    本卷中还认识到“俭”的推行不在于为上者的一般号召或强制执行,而是要靠他们的身体力行。《乳童》篇中云:“乳童拱手,谁敢戏之?岂在乎黼黻也。牧竖折腰,谁敢背之?岂在乎刑政也。有宾主之敬,则鸡黍可以为大享,岂在乎箫韶也。有柔淑之态,则荆苎可以行妇道,岂在乎组绣也。”只要“俭”的观念明确、行动到位,那么即使没有外在的礼仪形式,也不用刑政,就能达到预期的效果。所以王者不可“有机于民”“有私于己”,唯“能张俭之机,民自不欺;用俭之私,我自不疑”。其他如《太平》《权衡》《御一》《三皇》等篇中都论及这层意思。

    本卷以《解惑》收尾,提出对时世的感伤。作者认为当时的人们尚文灭质,好尊高而耻谦下,务奢泰而略俭朴,得末失本,迷外丢内。故著《化书》,欲晓斯世,欲觉斯民,欲破斯惑,体现出其对现实社会的关注之情。

    太平

    夫水火,常用之物,用之不得其道,以至于败家,盖失于不简也。饮馔①,常食之物,食之不得其道,以至于亡身,盖失于不节也。夫礼失于奢,乐失于淫。奢淫若水,去不复返,议欲救之,莫过乎俭。俭者,均食之道也。食均则仁义生,仁义生则礼乐序,礼乐序则民不怨,民不怨则神不怒,太平之业也。

    【注释】

    ①馔(zhuàn):饮食,吃喝。

    【译文】

    水和火,是日常应用的东西,不以正确的方法使用它们,会给家庭带来衰败,其失误在于不检查。饮食,是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吃得不得法,会导致失去生命,大致失误在于不懂适度。礼因过度而丧失,乐因无节制而失去。过度无节制就像流水一样,流走了就不再回来,要想找到解救的办法,没有比俭约更合适的了。俭约,就是均平食物的大道。食物均平了仁义就会产生,仁义产生了礼乐就会有秩序,礼乐有秩序百姓就不会责怪,百姓不责怪神明就不会发怒,这才是人世间安宁和平的基础。

    权衡

    服绤者不寒①,而衣之布帛愈寒;食藜藿者不饥②,而饭之黍稷愈饥③。是故我之情也,不可不虑;民之心也,不可不防。凡民之心,见负石者则乐于负涂,见负涂者则乐于负蒭④。饥寒无实状,轻重无必然,皆丰俭相形,彼我相平。我心重则民心重,我负轻则民负轻。能至于俭者,可以与民为权衡⑤。

    【注释】

    ①绤(chī xì):指葛布衣服。,细葛布。绤,粗葛布。都是将葛经过浸渍煮瀹的加工法制成的。

    ②藜藿(lí huò):泛指粗劣的饭菜。藜,嫩叶可吃,亦称“灰条菜”。藿,大豆的叶子。

    ③黍稷(shǔ jì):五谷。

    ④涂:泥。蒭(chú):喂牲畜的草。

    ⑤权衡:称量物体轻重的工具。引申为考虑、分析、斟酌。权,秤锤。衡,秤杆。

    【译文】

    人穿葛衣时不觉得冷,可是给他们穿过布帛衣服后再穿葛衣会觉得很冷;吃野菜的人不觉得饿,可是给他们吃过黍米之后再吃野菜会觉得很饿。所以君主动感情时不能不掂量,百姓的心思不可以不防备。普通百姓的心态是,见到背石头的就满足于背泥土,见到背泥土的就满足于背蒭草。饥饿和寒冷没有实际形状,轻便和沉重没有一定的标准,都是在于丰富与节俭的互相比较,那一方和这一方的互相平衡。我的心思沉重那与我相处的百姓心思也跟着沉重,我务求轻便那相交的民众也就务求轻便。能做到节俭的人,可以和百姓一起商讨国事。

    礼道

    礼贵于盛,俭贵于不盛;礼贵于备,俭贵于不备;礼贵于簪绂①,俭贵于布素;礼贵于炳焕②,俭贵于寂寞。富而富之愈不乐,贵而贵之愈不美,赏而赏之愈不足,爱而爱之愈不敬。金玉者,富之常,官爵者,贵之常。渴饮则甘,饥食则香。夫惟俭,所以能知非常。

    【注释】

    ①簪绂(fú):簪,冠簪;绂,丝制之缨带。皆古礼服之制,以喻显贵。

    ②炳焕:光明显耀。

    【译文】

    礼以盛大为贵,俭以不盛大为贵;礼以完备为贵,俭以不完备为贵;礼以服饰光鲜为贵,俭以穿着朴素为贵;礼以光明显耀为贵,俭以平淡无奇为贵。给富裕者增添财富不会使之更高兴,给尊贵者添加尊贵不会使他感觉更美满,给受赏赐者再多赏赐他也不知足,给受宠爱者再多宠爱也不能使之产生敬重的感觉。因为对于富人来说黄金、美玉已属常见,对于尊贵者而言官爵也是稀松平常。渴时饮水就觉得甘美,饿时吃饭就觉得香甜。只有凭借节俭,才能懂得难以拥有的东西的珍贵。

    食象

    观食象者食牛不足,观戴冕者戴冠不足。不足有所自,不廉有所始。是知王好奢则臣不足,臣好奢则士不足,士好奢则民不足,民好奢则天下不足。夫天下之物十之,王好一,民亦一;王好五,民亦五;王好十,民亦十。以十论之,则是十家为一家,十国为一国,十天下为一天下,何不弊之有!

    【译文】

    看到别人吃大象,吃牛的就感到不满足了;看到戴冕的人,戴冠帽的就感到不满足了。可见贪心不足有其产生的缘由,不廉洁也有其初始的起因。因此知道国君贪图享受臣下就不知足了,臣下贪图享受士人就不知足了,士人贪图享受百姓就不知足了,百姓贪图享受天下就不知足了。天下的财物有十份,君王只想要一份,百姓也就只求一份;君王要想得到五份,百姓也想得到五份;君王把十份都掠为己有,百姓也想拥有这十份。以此而论,那么十家份额减缩成了一家,十分国力变成了一分国力,十分天下变成了一分天下,那么怎么会不产生弊病呢!

    民情

    其夫好饮酒者,其妻必贫。其子好臂鹰者①,其家必困。剩养一仆,日饭三瓯②,岁计千瓯。以一岁计之,可享千兵。王者岁率是享,则必告劳而聚怨,病在于增不在于损。王驾牛车,民骄于行③;王居土陛,民耻于平。杜之于渐,化之于俭。所以见葛藟不足者④,则乐然服布素之衣;见窳杯而食者⑤,则欣然用陶匏之器⑥,民之情也。

    【注释】

    ①臂鹰:以臂挽鹰。古时多指外出狩猎或游玩。《后汉书·梁冀列传》:“又好臂鹰走狗,骋马斗鸡。”

    ②瓯(ōu):盆盂一类的瓦器。

    ③王驾牛车:牛车据史载发明于商代。起初主要用于运输货物,贵族乘马车出行或参战。汉末、魏晋时期成为官员、贵族乃至皇帝的主要代步工具,唐代延续此习惯,又辅之以骑马、乘辇舆及舟船等。骄:不习。

    ④葛藟(gě lěi):植物名。又称“千岁藟”。落叶木质藤本。茎皮纤维可织葛布,较为粗陋。

    ⑤窳(yǔ)杯:粗劣破敝的盛具。

    ⑥陶匏(páo):即陶制的盆。匏,匏瓜,俗叫瓢葫芦,葫芦的一种果实。可剖开作盛器之用。

    【译文】

    丈夫嗜好饮酒,妻子一定跟着受贫困。儿子嗜好臂鹰游玩,家里一定跟着遭困顿。多养一个仆人,每天吃三盆饭,一年就达到千盆。用一年来计算,可以供养千名士兵共餐。君主每年都这般地享受,就必定会导致困顿而积聚怨恨,这里的问题就在于消耗费用不减少反而增加。见君主驾驭牛车,百姓就会不愿行走;君主居处建造了高大台阶,百姓就会以居住在平地上为耻辱。对待种种对比产生的不满,要在刚刚出现时杜绝它,要用节俭来感化它。因此,百姓发现有人连粗葛布衣服都穿不上,就会满足于能穿上土布衣服;发现别人用着粗劣盛具的,就高兴地去使用陶盆、瓢等盛器,这就是民众的心理、愿望。

    悭号

    世有悭号者①,人以为大辱,殊不知始得为纯俭之道也。于己无所与,于民无所取。我耕我食,我蚕我衣。妻子不寒②,婢仆不饥。人不怨之,神不罪之。故一人知俭则一家富,主者知俭则天下富。

    【注释】

    ①悭(qiān)号者:即绰号叫吝啬鬼的人。悭,省俭,吝啬。

    ②妻子:妻子和儿女。

    【译文】

    世上有绰号吝啬鬼的人,别人认为有这个绰号是莫大的耻辱,却不知此正是得到纯正俭约大道的开端。自己没什么想要的,对别人也会无所索取。通过自己耕种来获得口粮,通过自己养蚕纺丝来穿上衣服。能使妻子和儿女不受寒冻,奴婢和仆人不受饥饿。这样的人不会有人怨恨他,也不会受到神明的怪罪。所以一个人知道俭约,一家人就会富足;君主知道俭约,天下就会富足。

    君民

    君之于民,异名而同爱。君乐驰骋,民亦乐之;君喜声色,民亦喜之;君好珠玉,民亦好之;君嗜滋味,民亦嗜之。其名则异,其爱则同。所以服布素者,爱士之簪组①;服士之簪组者,则爱公卿之剑佩;服公卿之剑佩者,爱王者之旒冕②。是故王者居兆民所爱之地,不得不虑也。况金根玉辂夺其货③,高台崇榭夺其力,是贾民之怨④,是教民之爱。所以积薪聚米,一岁之计;而易金换玉,一日之费。不得不困,不得不俭。

    【注释】

    ①簪组:指显贵的官服。簪,冠簪。组,冠带。

    ②旒冕(liú miǎn):即冕旒。古代帝王的礼冠和礼冠前后的玉串,也用作皇帝的代称。

    ③金根:金根车,秦、汉饰车以金,以为乘舆,谓之金根车。辂(lù):大车。

    ④贾(gǔ):招致,谋求。

    【译文】

    君主和百姓之间只有称谓的不同,而喜好是相同的。君主爱好驰骋,老百姓也爱好它;君主喜好音乐、美色,老百姓同样也很喜欢;君主嗜好珠宝美玉,老百姓同样嗜好它;君主嗜好美味,老百姓也喜好它。人之间虽然有名声与地位的不同,但嗜好是相同的。因此穿素色布衣的人,喜爱士人显贵的官服;穿戴着士人衣冠的人,喜爱公卿的宝剑和佩饰;拥有公卿的宝剑和佩饰的人,喜爱国君头戴冕旒的威仪。因此,君主处在亿万百姓所倾慕的位置,不能不有缜密的思量。况且已经用金银美玉装饰的车驾夺走了百姓的财物,高大的亭台阁榭夺走了百姓的民力,这是在招引百姓的怨恨,也是在教百姓让他们产生爱好。要知道积聚薪柴粮食等生活所需,增加的是百姓一年的费用;而改换点黄金美玉首饰玩物,减少的只是达官贵人一天的花费。所以要想治理国家,不能不待己以困苦,不能不过俭约的生活。

    乳童

    乳童拱手,谁敢戏之?岂在乎黼黻也①。牧竖折腰②,谁敢背之③?岂在乎刑政也。有宾主之敬,则鸡黍可以为大享④,岂在乎箫韶也⑤。有柔淑之态,则荆苎可以行妇道⑥,岂在乎组绣也⑦。而王者之制,设沟隍以御之⑧,陈棨戟以卫之⑨,蓄粟帛以养之,张栏槛以远之。盖有机于民,不得不藏;有私于己,不得不防。夫能张俭之机,民自不欺;用俭之私,我自不疑。夫俭者,可以为大人之师。

    【注释】

    ①黼黻(fǔ fú):绣有华美花纹的礼服。

    ②牧竖:牧奴,牧童。折腰:弯腰施礼。

    ③背:以背向之。不理睬之意。

    ④黍:黄米饭。鸡黍:杀鸡,做黄米饭。泛指待客的家常饭菜。大享:即大飨,大张筵宴。

    ⑤箫韶:相传舜时宫廷演奏的乐曲名。

    ⑥荆苎(zhù):旧时自称其妻。以荆枝为髻钗,用麻布制衣裙,为贫家妇女的装束。荆,灌木名,种类甚多。苎,植物名,麻属。

    ⑦组绣:此指华丽衣服。组,丝带。绣,绘画设色,五彩具备。

    ⑧沟隍:沟,城堑。隍,无水的城壕。

    ⑨棨(qǐ)戟:有缯衣或油漆的戟,用在为官吏出行时前导的仪仗中。

    【译文】

    幼童拱手施礼,谁敢戏弄他?哪里在意他是否穿着高贵的礼衣。牧童弯腰施礼,谁敢背向他?哪里在乎他是否拥有刑罚和政令的权力。宾客与主人间的相互敬重,用鸡和黄米也可制作出丰盛的大餐,哪里在乎是否有美妙的音乐呢。有温顺善良的容仪,戴着荆钗、穿着麻布衣服,同样可以达到妇人礼仪的标准,不必在乎是否有华丽的衣服。可是现在君主的做法是,开凿城堑壕沟用来防御百姓,陈设剑戟等兵器用来保卫自己,储蓄粮食布帛用来供养士卒,架设栏杆用来远离百姓。大概对百姓有不可告人的心机,不得不藏匿;自己有私欲,要防范他人的破坏。如果能够发扬俭约的玄机,百姓自然不会欺罔;以俭约自律,自然不会遭受到猜疑。俭约的做法,可以作为为官居上位者效法的楷模。

    化柄

    俭于听可以养虚,俭于视可以养神,俭于言可以养气,俭于私可以获富,俭于公可以保贵,俭于门闼可以无盗贼①,俭于环卫可以无叛乱②,俭于职官可以无奸佞,俭于嫔嫱可以保寿命③,俭于心可以出生死。是知俭可以为万化之柄。

    【注释】

    ①门闼(tà):宫门。

    ②环卫:即禁卫。

    ③嫔嫱(qiáng):古代女官名。此指代宫廷侍妾、宫女。

    【译文】

    不过度用听力的可以养虚,不过度用视力的可以养神,不说话过多的可以养气,不贪图私心的可以获得富贵,不滥用权力的可以保住尊贵,不妄开大宫门显摆的可以不引盗贼,不妄用禁卫的不会引起叛乱,不滥设职官的可以杜绝奸邪佞巧,不滥情妃嫔的可以保全寿命,不妄用心术的可以超乎生死之外。由此可知“俭”可以作为变化万物的本根。

    御一

    王者皆知御一可以治天下也,而不知孰谓之“一”。夫万道皆有“一”,仁亦有“一”,义亦有“一”,礼亦有“一”,智亦有“一”,信亦有“一”。“一”能贯“五”①,“五”能宗“一”。能得“一”者,天下可以治。其道盖简而出自简之,其言非玄而人自玄之。是故终迷其要,竟惑其妙。所以议守“一”之道,莫过乎俭;俭之所律,则仁不荡,义不乱,礼不奢,智不变,信不惑。故心有所主,而用有所本,用有所本而民有所赖。

    【注释】

    ①五:即指前述之仁、义、礼、智、信。被称为“五常”。

    【译文】

    国君都知道驾驭纯一能够治理天下,可是却不知道什么叫做“一”。其实,万物的大道都有“一”,仁也有“一”,义也有“一”,礼也有“一”,智也有“一”,信也有“一”。“一”能够贯穿“五常”,“五常”可以归向“一”。能够得到“一”的大道的,天下可以得到治理。那大道其实很简易,因而引申出来也很简易;那言语本不玄妙,是人自己以为它玄妙。因此,最终因它的要义而迷惑,因它的奥妙而困惑。所以,说到抱守“一”的大道,没有能超过俭约的了。以俭约为约束,仁不会放纵,义不会混乱,礼不会奢侈,智不会变异,信不会受迷惑。遵循于“俭”,心就有了依靠,做事也有了准则,做事有依据就能得到老百姓的信赖。

    三皇

    君俭则臣知足,臣俭则士知足,士俭则民知足,民俭则天下知足。天下知足,所以无贪财,无竞名,无奸蠹①,无欺罔,无矫佞,是故礼义自生,刑政自宁,沟垒自平,甲兵自停,游荡自耕,所以三皇之化行②。

    【注释】

    ①奸蠹(dù):奸诈狡猾、邪恶不正的人。奸,邪恶不正。蠹,蛀虫。

    ②三皇:传说中远古部落的酋长,其说不一,一般认为是伏羲、神农、燧人。

    【译文】

    国君俭约臣下就自知满足,臣下俭约士人就自知满足,士人俭约百姓就自知满足,百姓俭约天下就自知满足。天下自知满足就没有贪婪财富,没有争夺名利,没有奸佞恶人,没有欺骗蒙蔽,没有骄纵邪恶。因此礼和义便由自而产生,刑罚和政令自然宁息,深沟高垒自此抚平,征杀战伐自动停止,游荡懒散的人也自觉地辛勤耕作,因此三皇的教化也就传布开来了。

    天牧①

    奢者三岁之计②,一岁之用;俭者一岁之计,三岁之用。至奢者犹不及,至俭者尚有余。奢者富不足,俭者贫有余。奢者心常贫,俭者心常富。奢者好亲人,所以多过,俭者能远人,所以寡祸。奢者事君必有所辱,俭者事君必保其禄。奢者多忧,俭者多福。能终其俭者,可以为天下之牧。

    【注释】

    ①天下之牧:天下的治理者。牧,治,古代治民之官。

    ②计:经济开支。

    【译文】

    奢侈的人三年的开销,一年就花完了;节俭的人一年的开销,是三年的用度。特别浪费的用起来仍然不够,非常节俭的尚有盈余。奢侈的人身处富贵也不感到充足,节俭的人虽然贫穷还有盈余。奢侈的人精神上常常贫困,节俭的人精神上常常富有。奢侈的人喜欢亲近人,因此多有过失;节俭的人能够远离别人,因此少有灾祸。奢侈的人侍奉君主必定有被侮辱的地方,节俭的人侍奉君主必定能保全俸禄。奢侈的人多有忧愁,节俭的人多有福气。能够彻底奉行节俭的,可以成为天下的治理者。

    雕笼

    悬雕笼、事玉粒养黄雀①,黄雀终不乐;垂礼乐、设赏罚教生民②,生民终不泰。夫心不可安而自安之,道不可守而自守之,民不可化而自化之。所以俭于台榭则民力有余,俭于宝货则民财有余③,俭于战伐则民时有余。不与之由与之也,不取之由取之也。海伯亡鱼④,不出于海;国君亡马,不出于国。

    【注释】

    ①玉粒:指米、粟。黄雀:世称芦花黄雀,雄者上体浅黄带绿,雌者上体微黄,有褐色条纹。

    ②生民:人民,百姓。

    ③宝货:珍贵的物品。

    ④海伯:传说中的海神。

    【译文】

    悬挂着雕刻精美的笼子,用着上等的好米来饲养黄雀,黄雀仍然不觉得高兴;垂示礼乐制度,设立赏罚标准来教化百姓,百姓感受不到安宁。心思不能靠别人安顿,只能由自己安定下来;大道不能由人们来守护,只能由自己守护;百姓其实不用国君来教化,他们能自己教化自己。因此,不滥建亭台楼榭,百姓的劳动力就会有富余;不滥集珍稀宝物,百姓的财产就会有富余;不随意发动攻伐战争,百姓就能按照时节自如地安排生产。这里的不给予如同给予,不取得犹如取得。这就犹如海伯丢失的鱼不出乎大海,国君丢失的马也不出乎国境一般。

    礼要

    夫礼者,道出于君而君由不知,事出于职而职由不明。儒者栖山林①,敬师友,穷礼乐,讲本末。暨乎见羽葆车辂之状②,钟鼓箫韶之作③,则矍然若鹿④,怡然若豕;若醉于酒,若溺于水,莫知道之本,莫穷礼之旨。谓弓为弧⑤,则民不知矣;谓马为驷⑥,则民莫信矣。所以数乱于多,不乱于少;礼惑于大.不惑于小。能师于俭者,可以得其要。

    【注释】

    ①栖山林:把山林当做楼阁,即隐居之意。

    ②羽葆(bǎo):帝王仪仗中以鸟羽连缀为饰的华盖。或作为天子的代称。

    ③箫韶:相传舜时宫廷演奏的乐曲名。

    ④矍:老而勇健,形容人精神很好。

    ⑤弧:木弓。

    ⑥驷(sì):古代套着四匹马的车。

    【译文】

    “礼”的规定从君主那里产生,可君主并不知道礼的本质所在;礼的事情由职事官来操办,可是职事官也不明确“礼”的本旨。儒士们在山林中隐居,敬重老师和朋友,穷尽礼仪和舞乐,谈论“礼”的本旨与展开。当他们见到天子车驾出行的盛状,听到钟鼓齐鸣、音乐兴起的时候,会禁不住地与之呼应,表现得像鹿那样和悦勇健,像猪那样怡然自得;像醉酒般地兴奋,像淹没在水中那样手舞足蹈,至于“道”的本质、“礼”的主旨还是无法理解与穷尽的。把弓换叫做弧,百姓不会明白;把马换叫做驷,百姓不能相信。因此,礼数是因为多而混乱,而不是因为少;礼仪因为盛大而混乱,而不是因为精细。能够以俭约为师的,可以凭此得到其中的要旨。

    清静

    奢者好动,俭者好静;奢者好难,俭者好易;奢者好繁,俭者好简;奢者好逸乐,俭者好恬淡。有保一器毕生无璺者①,有挂一裘十年不毙者。斯人也,可以亲百姓,可以司粟帛,可以掌符玺②,可以即清静之道③。

    【注释】

    ①璺(wèn):器皿的裂纹。

    ②符玺:古代帝王的印信。

    ③清静:即“清净”。心地洁净,不受外物干扰。

    【译文】

    奢侈的人喜欢躁动,俭约的人喜爱宁静;奢侈的人喜欢复杂,俭约的人喜爱简易;奢侈的人喜欢烦琐,俭约的人喜爱简明;奢侈的人喜欢恣意妄为,俭约的人喜爱淡泊闲适。有保护一件器皿毕生没有出现一丝裂纹的,有悬挂一件裘皮衣服十年也没有破损的。这样的人,可以亲近百姓,可以掌管粮食、布帛,可以掌管兵符、印玺,可以接近清静无为的大道。

    损益

    夫仁不俭,有不仁;义不俭,有不义;礼不俭,有非礼;智不俭,有无智;信不俭,有不信。所以知俭为五常之本①,五常为俭之末。夫礼者,益之道也;俭者,损之道也。益者损之旨,损者益之理。礼过则淫,俭过则朴。自古至今,未有亡于俭者也。

    【注释】

    ①五常:仁、义、礼、智、信。

    【译文】

    仁用得过分就会有不仁,义用得过分就会有不义,礼用得过分就会有非礼,智用得过分就会有不智,信用得过分就会有不信。因此就可以知道俭约是五常的根本,五常是俭约的末枝。礼是增益之道,俭是减损之道。减损的要领目标在于增益,而指导增益的道理就是减损。礼多了就会过分,俭约多了就会质朴。从古代到如今,没有因为俭约而受到损失的。

    解惑

    谦者人所尊,俭者人所宝。使之谦必不谦,使之俭必不俭。我谦则民自谦,我俭则民自俭。机在此不在彼,柄在君不在人。恶行之者惑,是故为之文。

    【译文】

    谦逊是人们所尊奉的,俭约是人们所珍爱的。为上者规定人们谦逊,人们肯定不谦逊;规定人要俭约,人们反倒不俭约。其实君主谦逊了百姓自己就会谦逊,君主俭约了百姓自然也会俭约。其中的玄机在自己这里而不在他处,转机的根本在君主手中而不在他人那里。恐怕欲行此大道的人受迷惑,因此述之于这段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