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八章 虎丘大会

孤君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无错小说网 www.wucuo.org,最快更新大明宗室最新章节!

    也是这日,皇帝于山东齐王府休息,齐王府重修后模仿两汉先秦建筑,台阁此起彼伏,相互以天桥复道相连。

    一处复道上,背后女官撑伞持扇,朱弘昭坎肩短裤,坐在小板凳上垂钓,复道下流水艳艳,莲花绽放摇曳,蛙鸣起伏。

    朱慈燃两条腿探出护栏柱子,手里也抱着一根鱼竿拨弄着晃荡鱼钩,想勾一截莲花上来。

    曹化淳疾步而来,放缓步伐靠近:“主子爷,苏州的折子。”

    朱弘昭扭头,曹化淳展开折子让朱弘昭看。皇帝腾不出手,万一吓跑鱼怎么办?

    缓缓点头,看着眼前十余丈外台阁上对弈的叶向高、过伯龄这对忘年交,朱弘昭问:“诸卿,谁能颂文三袁之《虎丘》?”

    “臣能。”

    “臣亦能。”

    这是一篇散文,文三袁袁宗道、袁宏道、袁中道里袁宏道所作,袁宏道十六年前去世,文化成就也最高。反对一切东施效颦的复古,反对前后七子的复古诗文做派,主张与时俱进,写符合时代的东西,用属于本时代的手法来写。

    “状元郎来吧。”

    朱弘昭探头看了一眼余煌的竹篮,比他和袁枢两个合起来都多。毕竟是南人,垂钓方面技术有自小打下的底子。

    余煌笑笑,抓起茶碗饮一口,咳嗽两声清音,缓缓背诵《虎丘记》。虎丘是吴王夫差葬父之地,传说埋有三千口宝剑,后来始皇帝和孙权都派人搜寻过,一无所获。

    “虎丘去城可六七里,其山无高岩邃壑,独以近城故,箫鼓楼船,无日无之。凡月之夜,花之晨,雪之夕,游人往来,纷错如织,而中秋为尤胜。”

    “每至是日,倾城阖户,连臂而至。衣冠士女,下迨蔀屋,莫不靓妆丽服,重茵累席,置酒交衢间,从千人石上至山门,栉比如鳞,檀板丘积,樽罍云泻,远而望之,如雁落平沙,霞铺江上,雷辊电霍,无得而状。”

    “布席之初,唱者千百,声若聚蚊,不可辨识。分曹部署,竞以歌喉相斗,雅俗既陈,妍媸自别。未几而摇头顿足者,得数十人而已。已而明月浮空,石光如练,一切瓦釜,寂然停声,属而和者,才三四辈;一箫,一寸管,一人缓板而歌,竹肉相发,清声亮彻,听者魂销。比至夜深,月影横斜,荇藻凌乱,则箫板亦不复用;一夫登场,四座屏息,音若细发,响彻云际,每度一字,几尽一刻,飞鸟为之徘徊,壮士听而下泪矣。”

    “剑泉深不可测,飞岩如削。千顷云得天池诸山作案,峦壑竞秀,最可觞客。但过午则日光射人,不堪久坐耳。文昌阁亦佳,晚树尤可观。面北为平远堂旧址,空旷无际,仅虞山一点在望。堂废已久,余与江进之谋所以复之,欲祠韦苏州、白乐天诸公于其中;而病寻作,余既乞归,恐进之兴亦阑矣。山川兴废,信有时哉!”

    余煌声音朗朗,朱弘昭闭目沉吟,道:“景不如人可观,景色宜人处比比皆是。虎丘,是人多呀。”

    论景色,现在边塞沙化不重,北疆景色不见得比江南少柔美。

    余煌点头:“确实,臣游赏虎丘数次,回回皆是擦肩接踵,赏的是人文,非虎丘。”

    朱弘昭示意,曹化淳将苏州密折递给余煌。

    余煌放下鱼竿,双手接住,折子里贴着飞鸽传书原件,密密麻麻的江南青年俊彦姓名,江南周边近三千士子聚集虎丘寺。

    这些人疯了……

    居然现在还在刺激皇帝,这段时间西北大灾、京师大灾不说,北方大面积地震,城墙都被震塌了!

    北方舆论更是认为真龙南迁,地脉转移才导致的一系列灾难,将天灾归结于皇帝南巡身上。这还是受控的北方舆论,南方的舆论更不用说了。

    就差给皇帝扣上杨广的帽子,英武归英武,祸害起来更是有过之而不及!

    张溥振臂高呼,苏州南北士子云集,人人佩剑。

    虎丘洗剑池中,满是一口口剑。

    虎丘高十八丈的斜塔下,张溥正式改组应社,改为复社。

    他不情愿改名,可不得不改。应社吞并各社,他已经压不住了,再不顺应人心改名,应社就完了。

    复社,有兴复国朝强盛、兴复文化的含义,另一个意思很简单,就是多数,是复合的一个社,是各社合并后的统称——复社。

    “朕乏了。”

    朱弘昭起身,将复道下悬挂的竹篮提上来,看着三条鱼,走了。

    曹化淳给玩的正高兴的朱慈燃打眼色,朱慈燃反应过来,起身蹦蹦跳跳追上朱弘昭,两手拉着朱弘昭左臂摇晃着。

    揉着小家伙脑袋,朱弘昭对跟上来的曹化淳道:“问问孟弘略,他的行社、联社在哪里?”

    “奴婢遵旨。”

    侍从司内部传着密折,袁枢看向顾梦麟:“麟士兄,张溥这位天如先生,好大的口气,以天为字?”

    顾梦麟满头是汗:“袁司正,下官确实不知此事。”

    他握着折子的手在抖,一串串亲朋好友的名字罗列其上,他害怕。

    “最好不知,太仓张家完了。”

    袁枢想不明白,张溥是江南世家子弟,怎么就如此疯狂?

    这种事情一般是找贫寒出身的名士来干,张溥这是给张家惹祸!张家这个千年望族,完了。

    他不清楚,可顾梦麟清楚,张溥对张家毫无一点感情,有的只有仇恨,是这种仇恨激励着张溥走到了这一步。

    张溥是个偏执的人,是个意志顽强的人,也是个天真的人。

    张家在张溥父亲这一辈人断层,没有在官场有领袖人物。于是张溥的大伯将尤姓表弟列入族谱,这位表弟就是前南京工部尚书张辅之。张辅之需要张家根深蒂固的士林影响力和人脉,张家缺张辅之的官帽子。

    合则两利,可损失的是张溥这一系。他家三十万两的家产被张辅之侵占,他父亲打官司打了十几年,活活拖死,郁郁而亡。

    张溥更是小妾生的,族里人看不起他,这年头骂人小妾生的基本上和杂种没区别。张辅之的仆人更是欺负到门上,指着张溥的脸骂‘杂种也想有出息’这类话。

    于是,张溥搞出了七录七焚、张溥嗜学两个典故。

    张溥遭此侮辱,回到寒舍划开手心血洒书柜,立志一雪其耻,也为家仇宿怨,便勤奋好学,读书必手抄,抄后读过即焚去,如此反复七遍,直到背下为止。冬天手冻裂,以热水浸暖继续再练。后来他把自己的读书室名为“七录斋”,自己的著作也题名为《七录斋集》。

    他家在太仓西城,他邀请南城的张采同学,相互砥砺。一个号西铭先生,一个号南郭先生,同在太仓城西的娄江河心岛上与各方名士探讨,又被称为娄东二张。

    他在文学方面,推崇前、后七子的理论,主张复古,反对公安、竟陵两派逃避现实,只写湖光山色、细闻琐事的风格。但他在提倡兴复古学的同时,又以务实为号召,后来又加上尚武,与前、后七子单纯追求形式、模拟古人有所区别。

    公安派的代表就是三袁,袁宏道反对前后七子,张溥又反对袁宏道这一派。

    顾秉谦这个士林之耻回昆山老家,张溥就是斗顾总指挥,要气死这个吴地士林的耻辱。

    张辅之下去后,张溥已经创立应社,夺回家产。对于张家,太仓名士都清楚底细,张溥和张家根本没有多少感情!

    恐怕,现在张家人正气的砸花瓶!

    张溥,是一个靠自己努力,彻底翻身的人,是此时江南士林的青年领袖。完全靠才学、刻苦、人格魅力感染,拉起来的应社组织。现在,成立了更庞大的复社组织,顾梦麟倒有些羡慕张溥。

    不过让他选,他不想走张溥的路,太苦了,他也走不来。

    苏州,虎丘。

    如同江湖会盟一样,张溥被推举为盟主,当日就带着三千士子北上,要劝驾北归!

    队伍庞大,随行的除了复社成员、士子外,江南名僧、名道、名妓纷纷出动,算上扈从、书童之类的,上万号人。

    名士、名僧、名道、名妓吃的都是一口饭,就是名声。最怕的就是无法露脸,虎丘大会已经成为江南人瞩目的焦点所在,谁沾上都能身价倍增。

    一处处的飞鸽传讯,南京方面盯得死死。

    南京大营,镇守大将军、都督、柱国陈策一袭金甲。

    南方驻军夏日比北军穿的还要清凉,军士一律是坎肩背心四角裤,就算作战时指挥官穿的盔甲也仅仅到膝关节为止,军士更是不穿甲,一切着装讲究轻便灵活和凉快。

    自戚继光以后,南军重火器,而轻甲,不喜欢穿甲。

    陈策也不例外,四角裤,坎肩,金甲只是披肩,挂着大红戎袍,来回踱步。

    青州军团副军将刘行孝也是如此打扮,纵马入校场,翻身下马跑到观操点将台:“大将军,孙公有令,不得妄动。”

    刘行孝是刘时敏的族弟,和刘时敏关系十分好。毕竟,一个将门子弟,又是家族寄以厚望的少年突然把自己一刀切了,家里人没打死刘时敏以遮家仇已经是念感情了。被赶出家门的刘时敏,就是刘行孝养活了半年。

    “孙公什么意思!南巡干系重大,若让文贼得逞,君父颜面何存!”

    陈策捏拳,指着正营将谢忠明道:“去,再请示孙公。”

    “得令!”

    谢忠明拱手抱拳,几步蹿下高台,抱住马脖子跟着跑几步,翻身上马急驰而去。

    刘行孝喝一口茶,咧嘴喘气:“大将军,不妨亲自去寻孙公。这么生分着,君父归来,会闹笑话。”

    抬起手臂,陈策打断刘行孝:“不,本将军无错,为何要登门服软?文贼串连聚会,三千人呐!人人佩剑,这与聚众谋乱有什么区别!”

    指着北边,陈策声音含怒,蓄下两撇淡淡的八字胡:“现在倒好,要劝驾北归!大牛,你告诉我,君父能去哪里?北京彻底毁了,西京在建,现在只有一个南京能让君父体面入住!这么大的天下,是君父安定的,这些文贼连个体面的安身之地不肯给君父,他们是何居心!”

    刘行孝低下头,陈策继续咆哮着:“我他娘的就奇了怪了,怎么一个个吃我大明碗里的,还要砸我大明的锅!他孙传庭要赢好名声,这名声有意思?没了君父,他是哪根葱?还把自己当号人物,文贼糊弄他就当傻子一样糊弄!”

    “总之一句话,拼了这身皮不要,小爷也要让君父有个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