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一章 校友

孤君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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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半夜,雨点绵绵。

    从奉先殿朝官邸走的卢象升与葛麟闲聊着,两人都是练武的文人,是克制的人。凡是真正的武人,饮酒节制,对自身的控制力很强。

    葛麟这个丹阳的举人,简直就是个奇葩,一个人可以和十名禁军甲士对打不落下风,武技超群、气力绵长拖到后期可以压着结阵的甲士打,战斗力强的不像话,即将转任将府七品虎贲郎。

    两人身后,跟着两名甲士护卫。

    奉先殿的酒宴,葛麟还不够资格,双手负在背后打趣:“今日置办便服时,听京里的人闲聊,说是这场雨毫无征兆,是昨夜风波过甚,河神落泪所致。”

    他孤零零一个就遇上卢象升,到现在正式的职务没任命,官服又没发下来,不得不借钱置办一身新衣裳。

    “河神?”

    卢象升哪会信这些,笑着说:“想来秦淮的河神不顶事,辽王那边折子递来,说是要加封嘉陵江灵济侯为长江龙神。龙神的心思,可是在朝廷,管一个秦淮河神不在话下。”

    葛麟摇头笑笑,见卢象升眉宇间有忧色,他本就不是什么善于言辞的人,否则也练不出一身好武艺,摇摇头不再言语。

    南京要安排的事情多了去,很多官员所需的官邸不够,目前像他们这样无家眷的只能挤一挤。

    皇城东,废弃的汉王府临时充作官邸。

    卢象升抵达时,他堂弟卢象同已经铺好被褥,正在铜钵里生着竹炭烧水。

    葛麟性子慵懒,搓了一把脸就盘坐在床榻上打坐运气,也不要想的太复杂,就是静心禅定,引导身躯放松,为加强睡眠质量做准备。

    披着外袍,卢象升坐在桌前看着折子,看不进去。

    一些事情涉及到他父母,他就无法静心。他祖父卢立志,万历十三年举人,考了半辈子没中进士就参加吏部会选,历任南康、仪封两知县。他父亲卢国霦,宜兴秀才,母亲李氏。

    现在皇帝推恩加官,给他父亲卢国霦加官上元知县。上元知县,想着就恐怖,今日这事在奉先殿,相府的一名同科行人给他提及了一声,已经选了人选,就差明日制好官职告身后去宜兴通报。

    他打算明日一早请求皇帝收回这个推恩,借口都想好了,父子同朝为官虽是美谈,可他在侍从司,父亲在上元县,等于是他父亲上司(应天府尹)的上司(应天巡抚)的上司(通政使司)的上司(侍从司),于孝道、父子纲伦不合。

    毕竟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所谓的“知县附郭”,就是知县和知府在同一座城里,这样他的一举一动,都要受到牵制,“疲于奔命”,完全没有了“父母官”的威风。“附郭省城”就是知县、知府、巡抚同在一城。附郭京城就不用说了,真的就是孙子命,装孙子也要挨打。

    他父亲又是个急脾气,对很多事情过于天真,他很怕自己父亲兴冲冲来上任,就‘造五色棒’,捧着一本《大明律》将上上下下得罪到底。

    很不巧,相府将这件事情看的比较重要,准备派个重量级的翰林官去宣读官职任命以及对卢象升母亲的诰命。

    这个任务下达翰林院,作为宜兴人,又是翰林院的实际负责人,周延儒觉得自己责无旁贷呀,结交卢氏,顺便回家乡显摆显摆,解解乡愁谁能说不合适?

    今日在奉先殿,周延儒寻卢象升套近乎,卢象升反应平淡,这让周延儒急了。有朝一日(小螃蟹威武)他的事情败露,能救他的人在侍从司,相府绝对不会有人给他说话。将府专业不对口,法司又是把他往死里搞的,能救命的稻草就在侍从司。

    他眼中,几乎各处的眼中,相府的官员都变了,铁了心跟着皇帝走,实在是狠辣无情。

    很久以前,卢象升中二甲进士时,周延儒接触过卢象升,卢象升也是如此反应,周延儒堂堂状元公哪能受得了这种冷淡反应?现在形势比人强,放着卢象升这个同乡、宜兴明道书院的后来校友的大象腿不抱,和自寻死路没区别。

    明道书院属于东林书院的分院,东林人崛起后,明道书院的山长就是东林人。这里出来的,自然就是东林嫡系。但也有不是东林身份的,如周延儒就不党,明面身份不是东林人。卢象升也不是,他考中举人前在宜兴默默无闻,还不入择人挑剔的东林视线。

    东林书院在常州,早先时候无锡人顾宪成、高攀龙等人在常州的龙城书院讲学,这是官学。在这里立下大旗汇聚人手,传播名声。当时常州府知府欧阳东凤就是东林倾向者,在龙城书院这个官学不好继续讲学后,欧阳东凤就凑钱在南宋东林书院原址上重修,成为东林人大本营、新据点。

    常州地区人文荟萃,科举成绩显赫。为了进一步发展常州教育事业、培养文化英才,建立专门的书院,延请名师讲学,十分必要。

    常州有条玉带河,按风水说,有关常州文昌文运。隆庆年间知府施观民以地方政要须“拔士之秀异者亲课之”,疏浚玉带河、建龙城书院。

    疏浚玉带河,认为以后这里会人文日盛。建龙城书院,选诸生之秀者、大儒讲课。入选者,人人以为殊荣。

    张居正主持内阁时变法,为防士林议政诽谤,尽毁天下书院。欧阳东凤继任常州知府时,不以为然。万历三十一年,常州复建龙城书院,让专咬张居正而起家顾宪成等人来讲学。次年,因为官学敏感,有专门学政官来管,故而在无锡复建东林书院。当时在欧阳东凤的保护和倡导下,龙城书院掌教钱一本,与顾宪成、高攀龙、顾允成,及宜兴明道书院玉池先生连成一体,常州府就是东林大本营。

    先有龙城后有东林,这是公认的;明道书院就是东林书院有力的补充。

    不管他们的提倡如何,这三处的教育能力十分强。最强的是龙城和东林,明道书院也不差多少。周延儒是明道书院正经的科班生,卢象升也算是。

    不过卢象升幼年是跟着祖父在外地学习的,少年时期回乡入明道书院时,周延儒已经是天下闻名,正火的烫手的状元公。

    正因为明道书院出了个状元公,也间接促成卢象升返乡进入明道书院求学。当时的卢家还没到城里,卢象升要走七十里山路才能抵达城中书院。

    不要以为现在的江南山地好走,虎豹之类的东西可不少。

    正是这样的环境,卢象升练下了一身好武艺。

    前后因果关系就是如此,周延儒就要借同校校友关系与卢象升拉上关系。话题,就是明日去宜兴公干,问问卢象升有没有要给家里人捎信之类的事情。

    他相信卢象升不傻,应该能理解他的心意。

    他对自己的官声还是满意的,不认为卢象升会疏远他,防备他。两个是老乡,又是校友,没道理成不了朋友。成了朋友,自然朋友有难就该两肋插刀……

    没错,周延儒现在的名声的确非常好,在翰林院清养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又主持三朝实录修编工作,自然是心向当今的。

    卢象升自然尊敬周延儒,亲自出门迎接,一口一个周公。

    让周延儒十分的受用,入房看茶后,神态随和,带着对卢象升父亲的崇敬与对卢象升的尊敬,提及来意。

    卢象升现在也是常州烫手的人物,小时候的事情自然也就被挖出来。周延儒还潜心研究一番,对皇帝口中‘文武忠孝’四全之才的卢象升也是表里如一的推崇。

    对卢象升小时候的事情朗朗上口,讲述着,感叹着。就差说一句生子当如卢建斗……

    卢象升小时十分孝顺,七岁时母患心病,他昼夜反侧,熬着自己以分担母亲的痛苦,直到母亲病愈。

    卢象升幼年时随其祖父爷孙俩去江西南康赴任,他祖父不慎失足跌入江中,卢象升向船舱里的大人物求救,扶着当时兵部尚书萧大亨出来,萧大亨指挥随从抛下木板,才救了他祖父一命。

    万历四十年,十三岁的卢象升在宜兴城中明道书院就读,有一天傍晚,听说父亲生病,随即单身匆匆忙忙往家赶,出宜兴城到茗岭山区的路十分危险,是虎豹出没之地。

    后世建国后,宜兴茗岭山区还有打死幼豹的记载,卢象升毫无惧意,到家时已经鸡鸣天亮了。

    “周公……”

    卢象升面有难色,这个问题他为难了一日,难的不是推掉皇帝的封赏,而是开口。这与他的理念冲突,与卢家的门风冲突,他可以自置险境为朝廷流血拼命,可他不愿意自己的父亲冒险。

    他很清楚自己父亲的性子,得到上元县的任命,保准挽起袖子,带着棺材来赴任,立志要当海瑞第二。

    他真的不愿意自己的父亲冒险,可这个口怎么开?与自己的理念冲突,他推掉后搞不好回家都要挨他老子的揍。

    为朝廷而死,是他父亲的夙愿,于理应该成全。于情而言,他真的不愿意,十分的矛盾。

    周延儒现在还没有恶迹,名声很好,又表现出了对卢氏门风的推崇,卢象升对这个老乡、校友前辈也是亲近的,更不好开口。

    “建斗莫非有为难事?尽管给愚兄说说,兴许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周延儒神情诚恳,很是关切,他是真的关切卢象升的一切,这是他以后的救命稻草,敢不关切?

    叹一口气,卢象升说出了为难之处。

    听了卢象升的矛盾,周延儒顿时觉得卢象升挺可爱,是个纯粹的人,心中感叹或许就是这份纯粹,才得到先帝与当今的信任、看重。他也想纯粹起来,可他没了退路,那么大的把柄被人握着,只能让自己两面化,复杂起来。

    “建斗,君父何等睿智?岂会将令尊推入险地?容愚兄说句不好听的话,令尊那宜兴紫砂壶在,令尊是安稳的,无人敢放肆。”

    “再者,人活一世总要有所树立,当不愧此生。在愚兄看来,能死得其所,也是一种尊荣。建斗,你这是关心则乱呀,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拍着卢象升骨架极大,消瘦的肩膀,周延儒微笑着,双目满是赤诚看着卢象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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