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八章 真相(四)

叶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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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杰头皮一麻,猛地睁大眼睛:什么?

    女医生看着他苦笑一声: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她身上有很多伤,有的伤一看就很旧了。你是警察应该也懂的吧,人会长,但是疤痕不会跟着长。有些旧伤一看就是小孩儿的时候落下的。虽然我没给她拍片子,不过凭我做医生的经验,伤到这个地步,肯定也会有骨折。这孩子长不高,行动缓慢,说不定就是因为有伤的缘故。

    黄杰听这一席话,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想起廖小乔小时候,他也问过相似的问题,可是顾素兰却笑着说是因为她挑食。于是他就信了。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多。

    女医生低低地道,虽说哪个孩子不挨父母的打,像咱们小时候也三天两头地挨打……可是,打成这样……女医生很不忍心说下去了,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大概是事实来得太快太惊人,以至于他本能地想要去怀疑: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人发现呢?学校不是每年都有体检吗?

    女医生呵呵一笑:学校的体验不就是走个形式吗?量个身高、体重什么的……要不然就是学校也没当回事儿。

    听到最后,黄杰不觉沉默了。是啊,这么多年了,就算已经有种种的迹象摆在他面前,他不也没当回事儿吗?他忽然想起廖小乔默默看着他的模样……本来是那么乖巧听话的孩子啊!他现在终于明白了,那不是古怪,那是被掏空了,被封闭了。没有人保护她,她只能用这种最笨拙的方法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在她幼年的时候,曾经试图向自己求救过,告诉他,爸爸打了她,还打了妈妈。可是他却自以为是地理解成小孩子的不懂事。却从来没有想一想:如果挨打的孩子是不懂事的,那么打人的大人又该算什么?

    临走的时候,女医生忽然又叫住了他:你侄女不知道我找你。是我从她的衣兜里发现了你的号码,自己多事才……

    千万别这么说。黄杰忽然有些激动地打断了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眼眶迅速地湿润了。他捂着脸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稍微控制住,您做得对。您是个好医生。

    黄杰又在小区前等到了廖小乔。还好这回廖小乔看到他停下了脚步。要是她还像以前那样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地走开,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见她低头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的脚下,黄杰自己便也低头看了一眼。十几个烟头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都是他抽的。他不是因为等得不耐烦才抽的,而是心里面一直像有滚烫的油在煎炸、有锋利的刀子在切割。抽的烟稍微停一下,就会叫他受不了。

    最近还好吧?他问。

    廖小乔点了点头。

    黄杰也不知道该怎么问自己真正想问的话。他必须要承认,在当时,人们完全没有虐童这么“小资”的概念。父母打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几个耳光算什么,皮带抽出血也不稀罕。至于骂一骂根本不值一提。也有些父母很会把沟通这种词挂在嘴上。不过他们所谓的沟通就是父母说着,孩子听着。单方面的沟通。这些当年的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大惊小怪,也是后来经过了廖小乔的事儿,才渐渐回味过来的。

    就像女医生说的,哪个孩子没被父母打过,他们自己也都这样过。可是也许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因为自己遭受过这样的对待,所以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别人也应该被如此对待。集体地将这苦痛伪装成正常,然后再投诸到孩子的身上,去寻求心底暗处那一丝可悲的平衡。

    他自己不也经常打儿子黄松涛吗?不必骗自己比廖明亮好多了。动手了就是动手了,都一样。

    想到这里,黄杰几乎连自己都痛恨起来。越发觉得没有面目再去问廖小乔。

    就快高考了吧?他只好嘶哑着声音顾左右而言他,准备得怎么样了?

    廖小乔说:还行。

    停了一会儿,忽然又补了一句:我想考*大。

    黄杰微微一惊,倒不是因为*大还挺难考的,而是因为这是廖小乔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

    哦,他连忙点起头来,很高兴地说,*大好啊,就是离你家有点儿远,做火车也得半天的工夫才能到。

    廖小乔闷着头嗯了一声。

    黄杰忽然明白了,轻轻地叹息道:离家远点儿也好。将来毕业了在那边找个好工作,说不定大学里头还能碰到不错的小伙子。嗯,就在那边成家立业。

    廖小乔却有点儿吃惊地抬起头来:我?算了吧。我爸爸……也许等我上了大学,难得见面了,他也会对我好一些了。

    黄杰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小乔,以后你爸爸再打你,你就躲开。

    廖小乔摇了摇头:能躲到哪里呢?

    黄杰脱口道:到伯伯家。

    廖小乔看着他,微微睁大了眼睛。很久,才淡淡地一笑:没关系了,反正也就这两三个月了。我一定会考上的。

    廖小乔不能久留,廖明亮就快下班了,她得赶紧回去做饭。黄杰也不能久留,他已经超出了和所里请假的时间。两个人只好匆匆地分开,各回各路。

    黄杰在所里又忙到天黑才回家。一开门,却发现儿子回来了,正光着上半身坐在客厅里,眼睛发亮地盯着电视打游戏。一看见黄杰回来,吓了一跳,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把手里的游戏柄头也不回地扔到沙发上。

    爸,这回我可真没逃课啊。黄松涛急急忙忙地解释,学校开运动会,反正也没我什么事儿,就回来了。

    黄杰点了点头:难得回来,我去路头的熟菜摊切两个菜。

    黄松涛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好像见了鬼似的:爸,你这是说的正话还是反话啊?

    便见黄杰又从门口折回,向他伸出了手。大概儿子以为又要挨一脑瓜子,连忙条件反射地抬起胳膊挡在身前,但黄杰的手只是轻轻地落在他的头顶,又轻轻地揉了揉。

    黄杰说:儿子,以前是爸爸错了。爸以后再也不打你了。

    绝不能因为自己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就将这不公正转嫁到别人的头上去。绝不能因为自己受到了苦痛,就将这苦痛延续到下一代。

    已经知道错了还要做一样的事,是可耻的。明明是错的,却不认为是错、堂而皇之地做出来,不仅可耻,还很可悲。

    廖小乔果然如她自己认定的那样,考上了*大。到大学报名那天,是黄杰送她上火车的。那天两个人都觉得轻松了。作为父亲的廖明亮没有出现。但是两个人很默契,谁也没有提起。

    火车开动时,廖小乔少有地笑着,从车窗里朝站在月台上的黄杰摆了摆手。

    看着女孩的笑脸随着火车一点儿一点儿地拉开距离,最后消失在阳光里,黄杰真心地认为,事情开始转向好的一面了。

    起初,也确实让黄杰高兴了一回。整个大一上学期都平安无事。特别是到下学期后,进入了炎热的夏天时,他竟然收到一封廖小乔的信。

    信里说,她认识了一个很好的男孩子,每天总是笑,有很多开心的事。他心地也好,就算是素不相识的人,他也会很亲切地对待。她喜欢跟着他,只要在他旁边好像自己也没那么多余了。那个男孩子叫叶知远。

    信里面还附带了一张男孩子的照片。一只胳膊很随意地抱着篮球,满头的汗,头发被淋湿了,穿着的运动背心胸口那里也湿了一大片。男孩子的模样很英俊,一看就是很爱笑的孩子,一口小白牙在阳光底下亮晶晶的。一点儿对着镜头的感觉都没有,就好像是生活里任意时候都是如此。

    黄杰高兴坏了,把那男孩子的照片看了又看。弄得一班同事还以为他新近认了干儿子。

    但其实比起高兴,他心里面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终于有一个人,可以好好地对廖小乔了。

    就在这轻松的心情里,天气渐渐转凉了。

    城市大道两旁的叶子不知不觉里就变黄了。等到有枯黄的叶子飘零下来,已是秋风萧瑟,冷得霜雪都快下来了。那天黄杰和一个同事刚刚处理完一宗聚众打闹,两个人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回到所里。还没停车,就有同事喊他一声,说有个小姑娘找他,等了他好半天了。

    黄杰还心里纳闷,大冷的天儿,能有谁来找他。进办公室一看,就看见廖小乔正有些冷地缩着肩膀坐在会客的长椅上,抬起头也正看着他。

    小乔?黄杰惊喜地迎上前,你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学校放假了?

    记得女儿上大学的时候,这个时间好像没什么假。寒假还太早,也没有重要的节日。

    廖小乔还是不太说话,只低着头,模糊地嗯了一声。

    黄杰又团团转地给她倒杯热茶,放到她手里,很自然地就问:你那个朋友呢?没陪你来看看?刚一问出口,才觉得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