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修,奕之一字

泓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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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在万抵楼的日子里,奕天便得知师父要开始带着自己修炼了。

    这是一行三人刚刚回到晓白山的夜里。

    夜,晓白山,精厉堂。

    银发的男人静默站在大殿之中,他仰着首向大殿外的夜色中看去,皎洁的月光洒射在大地之上,似乎为大地披上了一层银装。

    紫眮刚刚沐浴而出,此时穿着一身宽松的蓝衫一手擦着发丝上的水迹缓缓踱步而出。她看到丈夫沉默注视月色的背影,幽幽一叹,走上前去轻声开口:

    “你这人也是,要亲自教天儿这么大的事,也不事先和我商讨商讨……”

    男人没有言语,他只是转过头来看了妻子一眼,不知过了多久,他沉声开口:

    “虚无境魄力和寻常的五行魄力本有区别,寻常的五行魄力是与生俱来的属性。可虚无境却不一般,这种即使不修炼也会自我成长的魄力,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

    男人话语顿了顿,又道:

    “更何况老五已经十三岁了,修炼一道素来讲究童子功。如今这虚无境对于老五来说,就像是把一把开了刃的神器交在了一个婴儿手中一般……”

    紫眮微微一愣,擦着头发的手突然慢了下来,她皱了皱眉道:

    “萧焕,天儿还是个孩子!”

    苏萧焕冷眉微蹙,淡淡道:

    “当他选择要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当他选择放弃水魄的时候,他也就不能再……”

    正在说着话的男人突然脸色一白,捂住胸口大口的喘息了起来。他似乎胸口那里痛的异常剧烈,平日里挺拔的身躯突然深深躬了起来。

    “萧焕!”

    还在擦着发丝的女子大惊,丢了手中的手绢赶忙上前将丈夫扶到大殿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亦在同时,男人身前,那本是雪白雪白的劲装之上,一大片几乎红的要刺入人心的殷红,渐渐渗了出来……

    “萧焕!”

    蹲在丈夫身前的女子话语突然哽咽,她的手止不住的在颤抖着,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伸出手去轻轻解开了丈夫的衣裳。

    却只看到那银发男人的胸前,赫然有一道斜劈而下贯穿了他整个前胸的巨大伤口,那伤口似乎要将这男人整个人劈开一般,此时止不住的鲜血,滚滚涌出。

    泪水,顺着女子的面颊缓缓滑落,身为天下医道登峰造极之人,素有医圣圣手之名的女子,不知曾将多少人从生命的边缘拉回。

    却

    在这一道横贯胸前的伤口前,束手无策!

    蓝色的微光亮起在大殿之中,这微弱的光芒似乎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不知过了多久,那刺目的血终究渐渐平缓,唯有那骇人的伤痕,依然横卧在前胸之上,翻卷着惊人的裂痕,露出了皮肤下深深几乎入骨的伤痕来。

    女子一时不忍直视,撇过头去坐在一旁的座位上掩面低泣。

    “婉儿……”

    男人额间冷汗涔涔,此时缓缓从原座上起了身子,他慢慢走到妻子身前,似乎因为疼痛难忍,竟是无法直立复而缓缓蹲下了身子。

    “萧焕!”

    女子再也忍不住,竟是“唰”的一声,从这紫藤木椅上一跃而下,紧紧搂住了丈夫。

    这已趋十五年的伤口,何尝不是疼在了丈夫身上,更疼在了她的心里……

    这普天之下,又有多少人,痛恨自己的无助,痛恨自己的软弱无力?

    ……

    三日后,晓白山,清晨。

    廊道之左,通往着晓白山后山,密林深处,清澈的瀑水从悬崖高出汹涌奔腾,势如千军万马般重重砸落而下,伴随着‘哗啦啦’震天的声响,在山脚下汇聚成了深不见底的清潭,复而化作斗折蛇行的溪水涓涓流向整座山头。

    这位于密林深处的清玉潭,汇聚天地灵气,赫然居晓白山十大奇景之一。

    此时天刚刚破晓,在自然一呼一吸的意蕴中却夹杂着一丝不顺的气息。

    少年只睡到了寅时,当他尚在温暖的床褥上坐着甜美的梦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冷冷响起:

    “打算睡到什么时候?”

    酣睡中的少年对这个既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声音感到了一丝恍惚,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来,恰巧看到一个一身青衫的男人寒着面立在窗前……

    奕天倏地一下便从床上蹦了下来。

    诸以以上原因,让着破晓之天中不顺的气息便的顺理成章起来。

    那是少年重重的喘息声。

    数丈之高的瀑水从悬崖之上奔腾而下,带着霹雳,带着呼啸,亦带着寒冷与毫不留情的剧痛砸下,恰恰砸在在那伫立于清玉潭中一小块青石的少年身上。

    少年人赤着上身,他在寒冷刺骨的瀑水之下咬紧了牙关,这巨大的瀑水如一柄巨锤,一时一刻毫不停息的拍在他的身上。

    他的右手边,几步之外的岸上。

    银发的男人抱着双臂面无表情立于树下,他冷酷的剑眉似乎亦因为潭水的寒冷染上一抹寒意,此时就这般一言不发静默注视着瀑下那苦苦支撑的少年。

    不知过了多久,那小小的少年似乎因为瀑布冲击下的寒冷与剧痛有些喘不过气来,片刻之后,他向前几步走出瀑布,在瀑布打不到的青石上大口大口喘息起来。

    岸边抱着双臂的男人微微蹙眉,却不怎么动作。

    直到三个呼吸之后,他似乎合了合眸子,旋即缓缓睁开双眼,‘唰’的伸出手去从身旁的树枝上折下一根柔软的枝条,就这样径直踏入潭水中向喘息的少年走去了。

    少年正趴在青石上大口喘息,却不知那男人何时已走至身前,只听空气中‘嗖’声之后带来脆生生的‘啪’声轻响。

    男人起手收手只见,竟是用那柔软的枝条直接将那喘着粗气的少年硬生生抽回了瀑布之中!

    一切快的,直到瀑下的少年又站于瀑水之中时,才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旋即,一道浅浅的血痕便慢慢现出在身上,那血痕看去不深,却不知为何竟是刺骨般的疼痛,饶是在冰冷的瀑水下也疼出了少年一头冷汗。

    动手的男人面色如铁,就这般一手提着枝条一手负在身后,站在原地冷冷看着瀑水下咬牙忍受的少年。水波一圈圈从他的脚底散开,细看之下,他竟是立于水面之上,滴水不沾!

    “师父,小师弟,师娘叫着吃早……”

    日头终于从东方冉冉升起,似乎带着一丝懵懂和对整个天地的好奇,当那和煦的阳光温柔打在清玉潭上时,眼前的一幕,却生生哽住了晓白山三弟子景云所有的话。

    瀑水下赤着上身的少年紧闭双眸,他大口大口喘息着,显然已经十分疲惫,却不知为何依然苦苦支撑,不敢离开瀑下分毫。

    景云看不大真切,又往前走了几步,却倏然倒吸了一口冷气,险些叫出声来。

    那少年的上身,有着几条不甚明显的血印,而少年的身前冷面而立的男人手中,正巧握着一根柔软的枝条。

    景云自然是知道师父自青年时代起成名的武器便是上古神兵‘渊龙鞭’。此时外人看去少年身上寥寥几条血印并不明显,可但看那少年宁可苦苦忍受瀑水的痛苦也不敢向前逾越一步的模样,便知那男人打在身上的枝条到底有多么疼了。

    似是听到了三弟子的声音,男人回过首来向三弟子景云看了一眼,终于说出了清晨以来的第二句话:

    “去吃饭……”

    这话说罢,他挥袖随手丢开了手中的枝条,转过身向景云这边走来。

    景云见师父走了过来,赶忙低下头来向面前男人行了一礼。

    苏萧焕面色冷淡微微点头,看了自己的三弟子一眼淡淡说道:

    “去帮老五把衣服穿好……”

    景云慌忙应了一声,起身向那边已经疲倦到一直瘫倒在岸边大喘着粗气的少年跑去了。

    ……

    ‘膳食厅’和‘习武场’同在后山,和居住地相隔还有一大段距离。

    奕天和三师兄景云一路慢慢走来总算恢复了几分气力。膳食厅中,四师哥游小真真在帮着师娘将一盘盘可口的饭菜端出,待众人依次落座之后,紫眮微笑着看着坐在最后的奕天道:

    “天儿,今晨开始修炼了?”

    奕天正暗自忍着身上无处不散发的疲倦和痛苦,此时听到师娘问话,惊得一抬头间又是剧痛,不由微微一皱眉答道:

    “是!师娘!”

    紫眮自然留意到了小弟子微蹙的眉头,不由回过头向丈夫这边看了一眼,却见后者已经面无表情开始用膳,便微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吃饭。

    ……

    众人匆匆用罢了早饭,男人离席前向小弟子这边淡淡瞅了一眼道:

    “老五,习武场……”

    正将最后一口饭菜扒拉入口的奕天吓了一跳,慌忙放下手中碗来应了一声,男人理也不理的便出门去了。

    奕天看着手中不曾吃完的饭,打算还是先拿去后厨清洗。此时在上座的女子却蹙着眉看他一眼道:

    “站住!”

    紫眮说着话,又伸手给他碗里夹了一道菜脸色颇有些不好道:

    “饭都不吃完打算往哪里跑?你又不是你师父,他不需要长身体你个大小伙子也不需要吗!”

    奕天啧了啧舌,见四师兄游小真在对面对自己做着鬼脸,显然一副他也因为此事被女子呵斥过得模样。

    他心中叹了口气,但到底挠了挠头坐下来继续吃饭。

    这顿饭在女子的“压迫”和“刚吃完饭不准乱跑”的借口之后,当洗完碗后的少年叹着气走出膳食厅时,距离男人的离开已足有半个时辰了。

    所以当他喘着粗气跑到习武场时,习武场中早有一个男人负手立了很久了。

    少年遥遥向男人瞧去,也许是因为等久了,男人已经换了一身黑色的劲装。太阳初升,印着淡淡金色打在整片大地之上。略有薄凉的风荡过男人的发梢,吹动着他那银的有些发白的发梢,竟让人有了一股莫名的柔和感。

    奕天有一瞬间的发怔,男人亦在此时缓缓转过身来,依旧是冷淡而不含分毫感情的眉宇,和如剑一般的利眸。

    柔和……

    少年心中暗自啧了啧舌,只怕若让四师哥得知自己将素有铁面之司的师父做此想法,又不免要大大嘲笑自己一番吧……

    正在他脑海中胡思乱想的时候。

    “奕……天……”

    那边的银发男人,却极轻极慢的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少年愣了一愣,仰首向那男人看去,却见本一手负在身后一手端在身前的男人突然缓缓放下双臂来伸手向他招了招手。

    奕天大为所惊,左右向后看了几眼,发现师父确实是在叫自己没错,不由低下头来缓缓向那已经盘膝坐于习武场中细沙上的男人走去了。

    苏萧焕不曾抬头,只是一指身前道:

    “坐下吧……”

    少年应了一声,于男人身前极轻极慢缓缓跪坐了下来深深低着头。

    苏萧焕见状,也不说话,他只是伸出修长的食指在习武场中薄薄的黄金软沙上写了一个“奕”字。

    写罢,他抬起头来,看着少年道:

    “老五,奕之一字,你作何解?”

    奕天一时不懂师父这话的意思,想了想低着头缓缓道:

    “回禀师父,古有所言,奕世载德,不忝前人,故弟子以为这奕字一字,当取以积累之意……”

    男人此时左手支在鄂下,右手轻轻点在软沙上的奕字至上,淡金色的阳光映在他颇有棱角的侧脸之上。他就这样静静看了一阵手下的‘奕’字,点了点头道: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世间万物,确实都脱不开这恒之一道,是故积累一言,倒也无错……”

    他说着话,突然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少年,目光如炬道:

    “不过,为师却以为此奕之一字释以‘光明奕赫’,是以,奕天,奕天,便是神采奕奕,兴高采烈的每一日,你说可是?”

    少年怔了怔,静静看着金色光芒下那小小的奕字,一时喃喃道:

    “神采奕奕,兴高采烈的每一日吗……”

    男人沉默,他就这样静默看了面前正襟危坐的少年好一会,突然开口道:

    “老五,你幼时孤苦伶仃,一人在山下长大,可曾有过怨恨?”

    奕天方从适才的事儿中回过神来,此时蓦然抬首向男人看了一眼,许久之后又缓缓垂下头来道:

    “如果……如果师父说的是弟子身世一事的话,弟子……”

    他似乎在想着什么,良久之后才道:

    “弟子确实是恨过的,只是,只是比起恨来说,却更想问他们一句为什么吧……”

    男人微微蹙眉,却听少年又道:

    “弟子未被抓上那匪船之前,很是羡慕村里的阿牛……因为阿牛摔倒了就可以哭,娘会帮他擦眼泪,被人欺负了就可以打回去,即使打伤了也会有爹会帮他出头……至于弟子……”

    那少年话语渐弱,说到这里突然哽住,他伸出手去轻轻挠了挠脸,似乎勉强安慰自己笑道:

    “不过阿牛他也会有很多烦恼的,比如在私塾里考不好就会被爹打,弄脏衣服的话还会被那唠叨的娘骂……”

    他放在双腿上的拳突然狠狠握紧,沉默了很久很久轻声开口:

    “纵然……纵然是如此……弟子却夜依然还是想问他们一句为什么!为什么要抛弃弟子……”

    他咬紧牙关,似乎在忍耐什么,话语已有哽咽:

    “若真的弟子之过,弟子愿意改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