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看见、看不见、往事如烟

泓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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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真的弟子之过,弟子愿意改啊……”

    “无需过问!”

    那边男人突然闭眸,冷然开口。

    奕天吓了一跳,向男人看去,却听男人继而道:

    “身为人父,无论出于怎样的理由,弃幼子于不顾,这样的父亲,若假以时日真能相见,便替为师狠狠给他几拳就是!”

    奕天一时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言语,却见师父突然从习武场上抓起一把金色软沙,柔软而细碎的沙子静静卧在他宽大的手掌中,男人说道:

    “万物之宗,皆有特性,仙界的仙君们将此特性称为魄力。是以世间之人多有五行魄力之分。但世事诸般,自然也有跳出五行魄力以外的异变魄力,若论起异变一道,却通常恶多善少,像那万抵楼女孩由水魄向更好的冰魄异变情况,可谓凤毛麟角……”

    男人顿了顿,抬起首来看着少年道:

    “如今天下法门众多,仙法一道,不过是施以法门控制魄力,其中最有名的自然是位居仙道之首的五大仙境,尤以灵庵宫上灵庵宫法为首。灵庵宫法讲究门段修炼,其法诀一道共有九门,只是这所谓的第九门,却自灵庵宫创派千万年来,传说只有一人修得……”

    苏萧焕沉默了一下,又道:

    “仙道仙君总是自负甚高,容不得妖鬼邪魔等异类的法门。但为师看来,暂且不论品性单说法门一道,只怕这些异族比起我等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奕天微微一怔,他不曾料到这个仙道中主司刑罚的男人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却见男人静静看着他道:

    “天地无量……所谓道法无边,怀有敬畏与善心才是我一众仙道中人修道的初衷……”

    奕天郑重点了点头,却见男人突然将手中捏着的沙子递到了他的面前淡淡道:

    “大道理说起来自然是很简单的。但你如今莫说要去控制魄力,只怕便连这金沙上魄力的模样也看不到吧……”

    奕天定睛向男人手中看去,那却不是一抔寻常的沙又是何物?

    他就这样死命盯了一会,直把眼睛看的都酸了也不曾看到什么所谓的‘魄力’,一时间苦恼不已向男人看去。

    却见男人示意他伸出手来,将手中的一抔金沙缓缓放入了他的手中,旋即就这样起了身淡淡道:

    “看得到魄力长什么样时,再来找为师……”

    这话说完,这黑衣劲装的男人再不言语转身便去了。

    在金色软沙上傻傻坐着的少年一时沉默,他就这样轻轻将一只手中柔软而细碎的金色软沙缓缓流向另一只手,清晨里带着薄凉的风悄悄吹过,吹散了那点点金色,也将少年蹙着的眉头吹得更紧了。

    看到,吗……

    ……

    这以后的数日里,除了每日清晨瀑下的功课和一上午的习字学医以外,闲下来的时间便寻金而忧,望木而虑,捧水而观,点火而察,视土而思……

    他也猜测过魄力到底应该长成什么样子,像光斑?像水波?还是应该像些更为实体的东西呢?

    可这些东西看来看去,却也不过是这些东西罢了,哪里有什么魄力的踪影呢?

    这后来的日子里,除去白日里多了一项瀑下的修炼,少年只觉得自己的生活和没有虚无境魄力前也没什么太大差别。男人也还是不许还无法看到魄力的他和三师哥四师哥二人一起听课。

    期间,他自然也询问过三师哥四师哥和师娘等人。让他大为所惊的是,竟然每个人看到眼里的‘魄力’却都是不同的。

    例如在三师哥景云眼中,‘魄力’的样子是牢牢裹在各种物质上的土块,只不过这些土块的颜色大小各不相同;而在四师哥游小真的眼中,这些‘魄力’却又变作了一枚枚像是铜钱一样的东西,当然这些铜钱的颜色也是不同的;至于在师娘眼中,‘魄力’的样子可就更加奇怪了,女子看在眼中‘魄力’的形态竟然是一颗颗颜色各异的药丸!!

    少年一边啧着舌,一边感觉师娘铁定是做药做得太多做出魔怔来了吧……

    如此,匆匆三个月的时光就这么悄悄溜走了。

    这一日,晚间时分。

    悻央央的少年托腮望着那一泓印着月色的潭水,在我眼中的‘魄力’,又该是什么样的呢?怎么样才能看到它呢?

    他一时苦思不得结果,不由重重躺倒了过去,‘碰’的一声把后脑勺痛敲在了树上。

    他一时揉着脑袋抱怨了两句,抬起头来却见夏日里的星空里繁星满满,一片叶子就这样伴着月色缓缓从树上飘了下来,它轻轻掉在了水里,荡起一片涟漪,却继而恢复了平静静悄悄的浮在了水面上。

    奕天就这样静悄悄看着这一片浮在水面上的绿叶,水光散发着淡淡的蓝色,绿叶散发着淡淡的绿色,就犹如柔软的水在滋润着温和的叶一般,两者相互交融在一起,一时间竟是说不出的和谐与柔美。

    “看到……”

    奕天心中一时闪过一丝什么,又喃喃念道:

    “看到吗……”

    他突然‘唰啦’一声站起身来,缓缓将手伸向那温润的水色之中傻傻道:

    “不,不对……”

    奕天就这样缓缓闭上眼来,不知为何,当他闭上眼的一刹那,眼前的光景却比睁开眼时更加清晰了。

    他感受到……

    温柔的流水,缓缓覆上了他的手,流过他的指尖带来一阵清凉和酥麻。叶,绿油油的在水上漂浮,因为水纹的晃动而轻微的摇晃着。‘眼前’世界,从来没有如此清晰而让人敬畏过,天地万物间好像都有了生命一般,犹如每一滴水似乎都是静止,却又似乎都在流动着,每一片绿叶似乎都在沉默,却又似乎都在摇摆着,纵连大地,似乎也无时无刻在散发着泥土的芳香……

    少年就这样睁开了眼来,他的心,突然间前所未有的平静,微笑,就这样浅浅浮起在了他的嘴角。然后他突然就飞奔出了院落直直向精厉堂跑去了。

    ……

    精厉堂上,谛君苏萧焕正伴着烛火持卷而读。

    “师,师父……”

    精厉堂的大门突然就这样被推开而来,大口喘着粗气的少年此时目光如炬向堂上的青衫看去。

    苏萧焕微微皱眉,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向他看来冷冷道:

    “还有没有规矩了?!”

    “看不到的!我看不到魄力的!”

    奕天喘着粗气极其认真的向堂上男人开口了。

    苏萧焕的眉间显然是一怔,却继而又微微蹙起,他将双手垫在了鄂下,闭了闭眸反问道:

    “看不到?”

    奕天正色,握了握拳摊开手仔细想了一会才道:

    “三师哥说魄力像土,是因为他的心中希望魄力是土,四师哥说魄力像铜钱,是因为他的心中希望魄力像铜钱,至于师娘……”

    少年面色有些窘迫,一低头讷讷道:

    “师娘应该是在逗弟子……”

    他摇了摇头,极其正色的又抬起头来:

    “但于弟子而言,弟子心中不曾希望魄力像任何一种东西,是以,弟子肯定也是看不到它的……”

    苏萧焕不曾睁开眼来,只是继而反问:

    “若是看不到,该如何控制?”

    少年将摊开的掌缓缓握了起来,他认真答道:

    “弟子以为,虽然看不到,却并非是不可控的。因为这世间有很多这样的东西都是如此,例如风,虽然看不到,却能感受到,再例如人的思想,虽然也看不到,却也能感受到……”

    少年就这样轻轻闭上了眼来,他继而道:

    “所以,魄力根本不是用来看的,而是用来感受然后控制的……”

    在他闭上眼的刹那,脑海中似乎又出现了金的烈,木的和,水的善,火的恭,土的厚……

    男人听罢少年所言,旋即缓缓睁开眼来向那小小少年看去,只看到那小小少年身遭渐渐有什么在凝聚着,然后,他的身遭渐渐出现了五件东西。

    金一样的金!

    木一样的木!

    水一样的水!

    火一样的火!

    土一样的土!

    但也在这一刹那!

    少年的脸突然苍白了起来,他紧闭着眸似乎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须臾的时间脸部也深深拧了起来。

    “断!”

    男人亦在此时赫然站起,他话如警钟,冷然却极其深沉的断喝了一声,这短短一字几如重若千金,又如耳边响起一道霹雳一般!

    奕天只觉得自己脑海中所有的思绪都像被这一字打断,赫然从沉思之中惊醒而来,却感到全身的气力在这一刻间已被抽空一般,‘扑通’一声不由摔跪在了精厉堂的大殿之上。

    他不明所以,不由大喘着粗气伸开双手看了看,这短短刹那间竟是身上都起了一层薄汗,即使如此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样的疲倦,好像整个人在这个瞬间就被抽空了一般……

    立在堂上的男人此时神色复杂的看着他,许久之后才淡淡开口:

    “回去休息吧,明日开始,跟着你三师兄四师兄上课……”

    ……

    夜,晓白山的夜晚,似乎总是这样的幽静而又沉默的。

    男人一人走在雾阵之中,他缓缓走在雾中,几乎一丈之外即无法看清的道路,在这个深夜之中像要把万物都吸进去一般。

    男人走的很慢很慢,但他十分清楚自己此去的所在之处,他知道,在这片雾阵之后,有一个故人,一个,已经离开了很久很久的故人……

    雾,大雾,缓缓散去

    夜,黑夜,寂寂无声

    男人的步伐就这样悄悄驻足在了一块墓碑之前,那墓碑之前有一个人,一个全身裹着黑衣甚至连脸都无法看清的黑衣人。

    那人似乎早已和黑暗融为了一体,若非仔细瞧去,几乎让人以为他本身就是一片黑暗。

    黑衣人见得男人所来,无声上前来跪倒在地,沙哑开口:

    “坤地见过刑罚之司……”

    男人不曾答话,他只是走上前去,静静立在墓碑前注视着月色下的墓冢,只见不见繁星的夜空下,有一道月光正正打在墓碑之上。

    那青石做成的墓碑上有七个字

    ——晓白山秀文之墓!!!

    男人就这样轻轻闭了闭眸子,只听他身后跪着的黑衣人开口了:

    “刑罚之司,这秀文毕竟是晓白山的弟子,只怕这墓若不立入衷骨岭中,于情于理都不容啊……”

    男人不答,他只是静静看着墓上那七个不深不浅,不粗不细的大字,末了淡淡道:

    “找到了吗?”

    黑衣人坤地的脸掩在黑衣下,只有回答的话语有些黯然道:

    “不曾……”

    男人凌厉的目光渐渐有些凝重,似乎在想着什么,很久之后才道:

    “山下收养老五的老者,是什么身份?”

    坤地叩首答道:

    “此老者原名何其,是这村中一方之长,但属下近日却在那旧村子中发现了这老者的尸骨,只不过此人应该死了已有十余年了……”

    男人神色中的目光几乎有些冷的吓人了,他就这样静静盯着那一方墓冢,很久很久之后才缓缓点了点头开口:

    “传我刑惩令,叫乾天从万抵楼回来,至于你,还有一事我……”

    他话到此处,突然冷冷皱了皱眉,倏地转身向雾阵之中看去,跪在地上的坤地亦在同时‘倏’地一声向男人所看之处冲了过去。

    未及来者身前,坤地冲出去的身子赫然一僵,如剑一样的的身影已然顿了下来向来者低头道:

    “夫人……”

    夜雾中走出这人,却不是医圣紫眮又是何人?

    苏萧焕面色有无奈有沉重,此时看着妻子紧缩眉头道:

    “大晚上的不睡觉,怎么往这儿跑?”

    紫眮面色罕见的也有些沉重,她转过头来看了坤地一眼,淡淡道:

    “坤地,我有话要跟你主子说……”

    坤地微微一愣,不由转首向男人看这边来。男人叹了口气,挥挥手令他退下,坤地应了一声,竟然就此隐入了黑暗之中消失不见了。

    紫眮不曾看向丈夫,她只是缓缓走上前去立在丈夫身侧静静看着面前的墓碑,她眼中的神色极为复杂,许久之后才缓缓说道:

    “你是这天下间的刑罚之司,是晓白山的首座,是堂堂仙道之中至高无上的六位谛君之一……”

    女子微微一顿:

    “你掌管着整个仙道的平衡,受千千万万人敬仰……这些,却都与我毫无关系,你知道的……”

    她转过头来,目光如炬静静看着丈夫,认真道:

    “因为在此之前,你只是我的丈夫,只是这晓白山上孩子们的师父仅此而已……”

    她‘唰啦’一声向丈夫挥了挥袖子,面有愠色道:

    “我不管你此时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管你身为刑罚之司一职又要去做什么事。但是,若是你打算从最开就要一人承担一切,那么,又何必要我在你身边!”

    她狠狠一拍自己胸口,道:

    “因为对我来说,你不是什么谛君,首座,甚至天下人的刑罚之司!你只是我的丈夫,是我紫眮唯一的丈夫!!仅此而已,苏萧焕!!!”

    她话说到这里,眼中泪花闪闪,女子轻轻缓缓伸出右手食指去指着那一方墓碑哽咽道:

    “他早都已经死了,你心中的那个惊才艳艳,素有天下儒帅之称的秀文师哥早已死了!!!”

    男人不曾说话,他看着面前泪如泉涌的妻子,眼眸的深处似是也染上了一丝哀伤,他伸出手去,将哽咽的妻子拉入了怀中,深深合上眸道:

    “婉儿,我明白的,亦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下定了决心要教老五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