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娘、景云的道

泓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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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饭时分。

    奕天从寅时起床至今,到底是累的连饭都不想吃了。

    膳食厅中,今日负责膳食的三弟子景云将一盘盘可口的菜肴从后厨端了出来,他见纵连平日里常常摆弄稀奇古怪东西的四师弟游小真也落了座正在那边翻弄账本。

    景云的目光,有些担心的看向空着的末座,不由又转过头去向上座的银发男人看了一眼。

    苏萧焕微微皱眉,端起面前的碗筷淡淡道:

    “吃饭吧,老三你等会给老五拿一份过去……”

    景云傻傻应了一声,男人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开饭。

    ……

    晓白山,居住地,弟子房奕字房。

    景云带着饭推开房门,见小师弟静悄悄背着身蜷缩在床上一角。

    他轻轻将饭放在桌上,转过身来走近床边正打算唤醒小师弟。

    却见蜷缩着的小师弟似乎梦到了什么恰在此时翻了个身,一只手借着翻身搭在了胸前,紧锁眉头,本打算叫醒他的景云却怔在了原地。

    只见那年仅十三岁的少年静静躺在床上,可能是实在太累,便只大概洗了双手和脸就躺上了床,身上浅蓝色的劲装入眼之处已是破破烂烂。透过那些破破烂烂的划伤,可以看到十三岁大的孩子身上各处布满了大大小小不同的划痕,以及清晨瀑下修炼时几道被柳条打过的痕迹来……

    纵是那双洗了的小手之上,因为没了灰尘的掩盖,显露出大大小小或浅或深的伤痕来。

    景云正要拍少年的手一时僵在空中,他的手在空中止不住的颤抖着,一个年仅十三岁大的孩子,难道不正是最该在父母怀中撒娇吵闹的年龄吗?

    可面前这个自幼失去了双亲孤然上山而来的小师弟,却……

    景云咬了咬牙,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十三岁那年一场瘟疫夺走了全村上下数十口性命,想起了自己那时痛失双亲的痛楚和无助……

    而面前的这个孩子,明明才和那时的自己一般大啊!

    他一时紧闭双眸,竟是不忍再看。

    “云儿……”

    淡淡的女子声响起在身后,适才进了屋来的女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景云一愣,转头向女子看去。

    微微笑笑,女子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傻小子,你去忙你的事儿吧,这儿交给师娘……”

    景云几许沉默,他的目光又向小师弟身上看了看,许久之后转过头来对着女子点了点头,黯然出门而去带上了房门。

    屋内,女子就这样注视了一会还在沉睡中的少年。她轻声叹气,缓缓坐在了床边,伸出手时手上已有蓝色的水魄显现。

    这是属于天下第一仙医的独门水魄术式——治愈水魂。

    只见女子蓝光抚过的伤口似乎迅速开始愈合,但身为仙医的女子深知,水魄术式——治愈水魂说到底不过就是利用水魄之力诱发组织和细胞再生,虽有辅助甚至代替治愈之效,却很大程度上会造成身体的依赖甚至影响到身体自身的治愈能力。

    所以她手底下的‘治愈水魂’,更多的用处是起到保护伤口的作用。

    魄力的术式虽不能代替治疗,却也莫要忘了女子天下第一仙医之名。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白色小瓶来,倒出一颗红色的丹药化在了水中,似乎是怕弄疼了少年,她十分谨慎的沾取药水敷上了少年伤处。

    这一颗红色丹药,乃医圣紫眮所创响绝天下间的‘九转丹’,一颗便足可令白骨生肌,是天下众多外敷伤药之中圣丹。

    医圣紫眮二十二岁便以仙医之名响绝于六道之中,是以她医人的规矩也是出了名的大。

    她有三条铁打不医的规矩

    一、大奸大恶之徒不医。

    二、心情不好之日不医。

    三、没医圣令之人不医。

    对于一众修仙之人来说,这前两条规矩倒还好说,关于这第三条‘医圣令’我们就不得不在此说说了。

    ‘医圣令’是什么,紫眮仙医一道冠绝古今,但此人却也有一项恶习,她爱财。

    说白了这‘医圣令’就是紫眮一年会向天下卖出不多不少刚刚好三块‘医圣令’,每块‘医圣令’虽价值三万两黄金,可每年大富大贵有病者无数,此‘医圣令’每年却只有三块。是以,这‘医圣令’便是三万两也常常是有价而无市的。

    便是此前万抵一行,这万抵楼鬼主甄其厉也得乖乖将这‘医圣令’双手奉上。

    要说这普天之下能破了医圣紫眮‘三不医’的规矩而如此治疗之人,数来数去也满共就只有晓白山上这一众人等了。

    紫眮手下虽轻,但到底这一番折腾,本就睡得不踏实的少年缓缓醒了过来。

    奕天睁开眼,见到眼前一幕,微微一怔,正要起身见礼。

    “睡着!”

    轻轻一叹,女子面色上添了几许无奈,一只手指已经抚上了少年的眉心。

    她闭目探寻,片刻之后心中舒了口气,筋骨无碍,多是些吓人的皮肉伤。纵是身上那几道柳条打过的地方,也不过是动皮不动肉罢了。

    一探至此,她又不由苦笑起来,自己到底是该称赞丈夫这一手实非常人可及呢,还是该怪罪他给予少年身上的痛楚呢?

    因为那看似普普通通的一道伤痕,其中却混杂了些许五行之力。

    这不光是增加了治疗的难度,对少年而言,却无异于又是一种惩罚。就犹如伤口中若是有水魄之力混入,那伤口带来的必将不止身体原本的疼痛,还有水魄之力的冰冷。

    女子看着面前无辜看向自己的孩子,她自然也是懂得丈夫如此用意的。

    面前这个自小在凡间长大从未接触过仙法的孩子,如今以十三的年龄骤得虚无境力,如果想要他的经脉同时承受住五种相生相克的魄力,便必须要有一种更直接而更快速的方法。

    是的,这是一种锻炼少年经脉的方法,能在一尾柳条中控制好少年经脉恰巧可以承受的五行之力,看似简单,便是同样是臻魂根水魄力的自己也不会拥有这样的能力。莫说在这仙界,便是六道之中,只怕亦只有丈夫有这么强悍的实力吧。

    她见少年不曾伤到经脉,方才让少年起身,她看着少年开口:

    “天儿,上衣脱了……”

    奕天沉吟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紫眮瞬间有些头痛,这么多年了,这孩子的性子却还真是和刚上山来的时日一般一点都未变过,倔强,硬撑……

    紫眮一时大感头痛,皱眉道:

    “少要啰嗦,快些脱!”

    奕天面上一时有些窘迫,他红着脸挠了挠头道:

    “不,不是的,师娘……”

    他的目光向木桌上那一碟碟可口的饭菜看了一眼,讷讷道:

    “我,我有点饿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他的肚子也恰巧发出‘咕噜’一声应和来。

    紫眮微怔住,许久之后不由笑了开来,她起身将木盘取了过来递给少年道:

    “傻小子,喏,给你……”

    少年红着脸接过女子递来的木盘,吃了几口见女子依然笑吟吟看着自己,吐了吐舌头笑道:

    “师娘,我告诉你哦,今天师父可吓人了,他……”

    阵阵笑意,飘出了小屋,飘到了,屋外古树下的男人身旁……

    屋外的古树之下,男人就这样静静负手立在清潭旁,听到屋中这宛若母子般的二人拿着自己开涮,他微微闭眸摇首,似是素来冷峻的嘴角也有了一丝笑意,就此转首而去了。

    ……

    紫眮轻轻叹气,她看着此时带着笑意在床上沉沉睡去的少年,年仅十三岁大的孩子,面容上还有着稚气和懵懂。

    她轻轻摇首,起了身子将木窗打了开来。

    酷暑盛夏的午后,一阵清风,从屋中钻入,带来沁人心脾的凉爽。

    紫眮回首,扯过一席凉被盖在了熟睡中的孩子身上,她就这样静静坐在了床铺一角,拿起木扇向那熟睡中的孩子扇起了风。

    熟睡中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这一份舒爽的清凉,他轻轻翻了翻身子,一时睡得更沉了。

    夏日午时的木屋,透过窗棱,百年古树盎然而立,恰好遮住了炽热的阳光,伴着‘哗哗’的流水声传出绿叶的‘飒飒’声响。

    紫眮嘴角不由勾起一丝笑意,她伸出另一只手去揉了揉孩子柔软的乌发,木扇在她手中一上一下缓缓轻摇着。

    少年的呼吸十分平缓,脸上还有着不曾褪去的稚嫩。仔细看去,这少年随着年岁的增长竟是越发清秀了。一席素衣着身,少年长大后的俊朗模样只怕绝不差于自己的丈夫,六位谛君之中掌管着刑罚的银发仙尊。

    紫眮一时失笑,丈夫当年,若不是因为性子偏冷,仙门上下一众女仙君又怎会将机会留给自己?!

    可是……

    不还是有那么一个人吗?

    那个以儒帅之名冠绝天下的公子,那与丈夫并称为‘二公子’的人,若不是他,只怕丈夫也不会对这个孩子这么严厉吧。

    轻轻一声长叹,紫眮就这样深深合上了双眸。

    ……

    晓白山,精厉堂。

    女子推开门去,意外的发现正堂之上除了丈夫,堂中意外的还多了一人。

    她微微一愣,看着此时躬身站在堂中的三弟子景云,正要开口询问,却听正堂上的男人开口了:

    “老三,你师娘既然已经来了,你便自己和她说吧……”

    堂中所立的三弟子景云憨声应了一声转过身来。

    紫眮一时皱眉,还未开口,却见面前这老实巴交的三徒弟傻傻转过身来,竟是一撩衣摆跪在了她的面前,紫眮愣了一愣,不由开口:

    “云儿,你这是……做什么?”

    跪着的青年人向紫眮重重叩了一首,憨厚而有些局促道:

    “师,师娘……弟,弟子,弟子想和您修习医术!”

    紫眮又是一愣,面色不解的向正堂上的丈夫看了一眼,却见丈夫表情严肃,显然面前这三徒弟已经把同样的话告诉过了他。

    紫眮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由笑道:

    “傻小子,既然想和师娘学医术直接和师娘说就是了,有什么好跪的,还不起来……”

    她说着话,心道这三弟子也真是的,搞出这么大的阵势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旋即摇了摇头拍了拍三弟子的肩膀越过后者向丈夫那边去了。

    她走了几步,却听到身后三弟子不曾起身,又见眼前丈夫的表情严肃,一时有些愕然转头看了看,见跪在地上的三弟子垂首不敢言语,心中更为疑惑,只好问向丈夫道:

    “做什么啊这是,一个个都是苦大仇深的样子?”

    正堂上所坐的苏萧焕双手垫在鄂下,似乎微微闭眸,许久之后才缓缓睁开眼道:

    “老三的话没有说全,他想和你学医术不假,但想向你学的却是你那仙医一道……”

    紫眮听闻丈夫此言面色一变,不由愕然转身向那跪在地上的三徒弟看去,她秀眉紧蹙缓缓道:

    “云儿,这你可要想清楚了,师娘的仙医一道修法之术和你如今修习过得晓白山仙法全然不同。你若真想修师娘这仙医一道,便得废了至今所有学过的仙法法门……”

    跪在地上的景云深垂着首,他似乎也有些轻微的颤抖,许久之后却深深一叩首道:

    “师娘,弟子想清楚了……”

    紫眮面色大有不好,她道:

    “你这孩子素来踏实,今日这事怎能如此草率,你那一身正统的晓白山仙法是足足耗费七年而成,若是……”

    “师娘,弟子并不是草率……”

    景云又重重叩了一首憨声道:

    “弟子十三岁蒙师父不弃,将疫病之中唯一活下的弟子带上山来,至今足有七年。弟子虽较山下普通百姓有些资质,但说到底在这仙界之上却是资质平庸,是以七年之期仙法一道亦不过勉强说得过去……”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道:

    “但纵是如此,纵是如此的弟子,在看到了四师弟和小师弟各自为了一事而努力时,弟子也想为这样的二人出一份薄力。是以,弟子想和师娘修习医术一道,不求闻达于世,只求弟子也能尽弟子所能!”

    紫眮所有想说的话一时哽在了喉口,她看着面前这叩首不起的三弟子,不由又转首向正堂上的丈夫看了一眼。

    苏萧焕微微合眸,但到底缓缓点了点头。

    紫眮轻声一叹,她道:

    “老三,修我这仙医一道,不光要废了你往日里所有的仙术,便是以后也再无法和你师父修习仙道了,你可真的想好了吗?”

    青年重重叩首,应道:

    “弟子想好了!”

    微微摇首,紫眮又是轻声叹气,她道:

    “你既师承于你师父,如今便是入我这仙医门下也不必改口,我也自会尽我所能授你仙医一道。傻小子,每个人选择的道都或有不同,你心中也不必对你师父有愧。我这仙医一道对你的要求如你师父一般,不求你他日闻达于世,只要你永远忠于自己的道路即可。”

    景云一时哽咽,认真应了一声,旋即向面前女子行了九叩大礼。

    直到此时,正堂上的男子才缓缓道:

    “老三,即日起,除却每日下午必修德行之课,其余时日便好好跟着你师娘修习仙医吧……”

    景云重重叩首而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