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欢笑成尘(下)

晨晓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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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续 本回 上)

    草原深处,芝兰像淹没在茫茫的绿野,蹚着及膝的蔓草,吁吁气喘地疾奔着。

    秋风拂过绿草呼呼作响,她不停地扭头回望,湖边的哨岗越来越远。她手揣着匕首,躬腰疾奔,整个人都没入草丛里。

    直到哨岗模糊难辨,她抚腰急喘,透不过气来。汗粘着宫衣箍在身上,束缚难耐。她急急脱下一层宫衣。

    扑通,扑通,她在野草里又扑了空,匕首深深插入泥土里,拔刀,再扑。

    兔群被她赶得上蹿下跳,散落四野。她屏息再扑,终于扑中一只,她拎起长长的、毛茸茸的耳朵,别目却还是瞥见,圆滚滚的灰肚腩微微抽搐着。

    她很怕血腥,却不得不把血淋淋的兔子裹进那件宫衣里。

    再扑,再裹,直到蔓草倒了一片,周遭弥漫的血腥足以引狼群饕餮夜宴,她才胡乱地用蔓草擦干净匕首,又是一路奔逃。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蹚行着,直到远望东边,依稀看到几点蒙古包。

    她掏出玉簪子,操着蒙语,与牧民夫妻讨价还价,换来一身天蓝的蒙古袍子,又换了筒靴,捋顺发丝盘起羊角,戴上珠链,又换来一匹马。

    她跳上马背,一记长鞭,一路往西,和风夹着泥土芬草的芳香,那是自由的气息。

    水囊空了,她口干舌燥,找到一片湛蓝透澈的湖泊打好水,又用匕首拼命挖泥,草草掩了换下的宫衣。这才稍稍缓过一口气。

    马儿咕咚咕咚舔着湖水,她则拿着皮囊水壶没入湖水,咕噜噜灌水。

    哪知,忽地,马蹄乱踹,马儿嘶鸣,竟是一条灰褐斑纹蝮蛇哧溜缠行在马蹄间。

    这是她逃命的倚仗,她顾不得,慌乱拔刀,想要救马,可挥刀斩下时,那蝮蛇闪露凶光,哧哧吐着毒舌,以命相击。

    右臂传来一阵刺痛,她甩开那条蝮蛇,噗通落入水里。低眸那刻,她只见自己的指盖一瞬变紫,手臂发麻胀痛,连匕首都拿不稳,掉在了地上。

    那刻,蓝天白云如湛蓝锦缎哗地扯落,她昏倒那刻,只见一张年轻男子的脸,黝黑皮肤,双目炯炯……

    眸光里的火一瞬熄灭,接着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她想呼救,声音却没在嗓子眼,一片死寂。她想挣扎,右臂却锥心刺痛,浑身都近乎麻木。她隐约似听到蒙语在叽里咕噜,却听不真切那些人在说什么。

    芝兰仿佛被梦魇牢牢镇住,脑际浮现的都是逃窜、血腥和毒蛇。她一直都在挣扎着想醒来,却似乎都是徒劳。

    也不知挣扎了多久,她终于睁开了重若千钧的眼睑,一丝光透入眸子。她看到帐顶白苍苍直晃眼,右臂麻胀得厉害。她想要抬起右胳膊,可怎么用力都只是指尖微微颤了两下。她用左手掀开衾被,去扯右臂,一阵胀痛难耐,她低低呻出声来。

    帘帐猛地被掀开,一个年轻的蒙古女人惊喜呼唤,“醒了,醒了。”

    紧接着是皮靴入帐的杂乱脚步声,芝兰听到好几把佩刀哐当哐当的声响,应该是几个人同时入了帐。她挣扎着想坐起,但浑身乏力,生生使不上劲。

    “姑娘,别乱动。”刚才的蒙古女人急忙上前扶起芝兰,往她背后塞了个抱枕。

    “赛罕,给她取点白食来。”身着棕色夹袍的年轻男子,瞥了眼芝兰,朝榻前的女子吩咐道。

    芝兰定睛看了看那男子,脑海翻来覆去的那几个画面复又浮现。她认得这对眸子,分明是湖边救她的人。男子身后站着两个蒙古男人,一位三旬开外,一位约摸四旬。二人皆环臂抱在胸前,神色肃穆,腰间的佩刀格外醒目。

    年轻的蒙古男人站在一尺开外,看着芝兰,嘴角浮起一丝笑意,竟用满语道:“姑娘,你被毒蛇咬了,都昏迷两天了,一定饿了吧?”

    芝兰挤出一丝笑,摇了摇头,张嘴说话时方觉嗓子嘶哑生疼。她虚弱无力地说道:“还好,谢谢勇士救命之恩。”

    迎着芝兰弥蒙的眸光,蒙古男人摆手笑了笑:“不过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客气。我叫和罗理。这两位是我的随从。”

    芝兰含笑朝二人点了点头。年长的随从,眼睑垂了垂,稍稍颔了颔首。年轻的随从,却是眸光幽冷,尽是敌意。芝兰不由尴尬垂眸。

    和罗理瞥了眼身后,低声喝止道:“扎布。”

    年轻随从稍稍敛了敛,拱手出了帐。年长的随从犹豫一瞬,也拱手出了帐。

    “扎布,她是少汗的客人,你怎能如此无礼?”

    “客人?因为她,我们足足耽搁了三天。要不是为了救她,四处去找蒙医解毒,我们这会恐怕都已进了围场,见到了清朝皇帝。我看少汗恐怕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

    “少汗自有主张,休要胡言。”

    “这几日清营戒备松懈,侍卫统领都不在营内,正是混进去的大好时机,却为了一个满族女子。哼。”

    帐外低声的蒙语争吵,芝兰听得分明,心不由一紧,怯怯抬眸瞥了眼和罗理,瞬即垂目,这主仆三人恐怕居心叵测,断不可让他们得知自己识得蒙语,此地更是不宜久留。芝兰刻意侧了侧身子,面露一丝痛楚,微微眯缝了眼。

    和罗理见状,往外退了退,低声道:“你先休息,我们稍后来看你。”

    芝兰心底有些慌,约摸着人已离帐。她掀开被子,吃力地穿靴下榻,晃了晃袖口,惊觉丢了匕首,又按了按腰际,家书也已不翼而飞。再顾不得匕首、家书,她犹豫一瞬,蹑手蹑脚地掀起帐帘,挑开一条细缝,确信四下无人,悄悄溜出了帐。

    许是余毒未清,她只觉头重脚轻,一路逃得踉踉跄跄,只能扯住及膝劲草借力稳住身形,一路疾奔,掌心被劲草勒得生疼也顾不得了。

    夕阳西下,丹红耀目,除了身后的蒙古包,周遭都是一望无垠的绿野,芝兰心底恐惧,入夜狼群肆虐,若找不到牧民,恐怕……

    她紧了紧步子,奔得越发着急,只是头越来越昏沉,阻路的蒲草像是越来越重。

    耳际响起扬鞭声,她心下更慌,跑得更急了。只是,不过瞬间,三匹骏马已团团围了过来。

    和罗理拉了拉缰绳,狐疑垂目,问道:“你竟会蒙语?”

    芝兰心慌,不由退了两步。

    和罗理的双颊映着落日赤霞,黝黑中泛起一层紫晕。那双细长双眼乌黑澄亮,他笑道:“芝兰姑娘不必担忧,我不是恶人,此处方圆十里了无人烟,姑娘还是回帐吧。”说罢,伸出手来。

    芝兰半信半疑地仰头看了他一眼,摇头,又退了两步。

    扎布怒目一瞪,忿忿道:“少汗,这女子不知好歹,我早就劝少汗别在她身上白花气力。一个出逃的宫人,和战场上的逃兵无异,指望她给我们指路,简直是痴心妄想。”

    “扎布——”和罗理扭头低声呵止随从,“临行前,歃血为盟,你说过什么,该记得清楚。”扎布抿了抿唇,噤了声,只得拱了拱手以示赔罪。

    和罗理扫了眼芝兰,跳下马,走到芝兰跟前,道:“上马。”

    既是无路可逃,唯有见步行步,芝兰只得搭了把和罗理的手臂,跳上马。

    和罗理扯过缰绳,对侍从吩咐道:“你们俩先回去,我们随后就到。罗布桑,带扎布回去。”

    罗布桑瞅了眼扎布,努了努嘴。扎布瞪了芝兰一眼,方悻悻骑马离去。

    “不问自取是为贼。你不仅偷看我的家书,恐怕匕首也是你拿走的?”芝兰伏在马背,垂目看了眼牵马的男子,略带愠意道,“你救我,绝非巧合。你们竟跟了我多久?”

    和罗理回头,仰面抬眸,面颊竟泛起一丝紫,略显羞愧地说道:“我非有意偷看姑娘的家书,只是蛇毒凶险。我不过想知道姑娘的身份罢了,万一姑娘有何不测,我也好捎书给你的家人。匕首,赛罕拿着,你走时,她自会还你。至于跟踪,从你出围场开始我们就跟着你了,可,我也不是有意的,我们有要事求见你们的皇帝,只是找不到引荐之人,才会出此下策,等在围场外。”

    芝兰不由忆及那夜湖边一闪而熄的火光。她定了定神,试探问道:“你们夜夜都伏在湖那头,围猎头一天你们就在?”

    和罗理不由一怔,愕然地看着芝兰,顷刻,顺了顺容颜,道:“扎布莽撞,竟不留意点了火折子,还好熄得快,否则连姑娘都见到了,哪里还瞒得住侍卫。”

    芝兰咬了咬唇,垂了目。她紧了紧抓住马鞍的双手,低声道:“虽然你们救了我,可我不会给你们领路,我有要事在身,耽误不起。况且,我劝你们趁早打消溜进围场的心思,围场守卫森严,你们根本见不到他。”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和罗理住步,扭头看着芝兰,“姑娘何尝不是如此?明知出逃是死罪,为了至亲铤而走险。我也是如此!”

    芝兰愣愣看着那对乌眸,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颊透着余毒的潮红,又染了一抹绯红,衬在落日余晖下竟是别样娇俏。

    和罗理不由亮了亮眸子,少顷,急忙别过脸去,望向远处清风掀起的绿浪,接着道:“扎布说得不对,你不是逃兵,却是值得钦佩之人。”

    芝兰扫了眼和罗理,心底已有些凌乱:“无论如何我不会给你们指路。围场固若金汤,你们进不去,也见不着他,只会遭来杀身之祸。虽然我不知你所说的要事是何事,但非得亲自面圣不可吗?他们既叫你少汗,看来你定是身份尊贵,若是如此,大可捎书通过衙门呈给皇上,犯不着以身犯险。”

    “你怎知我没试过?”眸光透过一丝幽暗,和罗理冷冷道,“清廷忙于平定三藩,衙门趋吉避害,如何会帮我递呈?”

    “三藩平定指日可待,少汗大可再等等。”芝兰劝道。

    “那姑娘为何不等?我原是不想说。”和罗理抿了抿唇,、盯着那对灼灼美目,说道,“你哥哥看来是凶多吉少,这个姑娘如何不懂?不过自欺欺人罢了。三藩战地硝烟四起,离这儿何止千里,姑娘孤身一人何时才能走到?若是给你哥哥收尸,更是大可不必。士兵上得沙场,便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区区皮囊算得了什么?姑娘可曾听过藏地的天葬?”

    “你——”芝兰被戳到痛处,眸子染了雾气。她垂首低眉,盯着马颈的鬃毛,泪吧嗒吧滴落。

    和罗理不由住步,略显愧意地看了她一眼,瞬即就别目,继续牵着马前行:“我不会逼你。只是,你仔细想想,便知你所说的要事,毫无意义。”不知不觉间,已回到营帐,罗布桑赶紧上前接过和罗理手中的缰绳。

    芝兰草草填饱肚子,虚无地斜倚睡塌,和罗理的一席话响彻耳际,她不由心乱如麻。他说的,自己如何不懂?只是,哥哥二旬有余仍孑然一身,征战多年只为战功,不是为个人荣辱,只为觉禅二字。如今,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与其说此次出逃是为营救哥哥,倒不如说是为救自己于无边无涯的愧疚。

    一阖眼,耳畔便会响起阿玛的话,“学学你哥哥,你要对得起你的姓氏”,若是自己当初听信阿玛所言,攀龙附凤也好,委曲求全也罢,只要抬旗有望,哥哥何至落到如斯田地。虽不曾悔,却愧疚难耐,生则救人,死则拾骨,这或许是她唯一能为哥哥做的,唯一能为觉禅二字做的。

    许是怕芝兰再逃跑,赛罕寸步不离地守在帐内,更不时偷瞄她。

    掌灯时分,蒙医登门替芝兰拔罐穿刺。缠绕右臂的竟是婉儿姐姐当日所赠的帕子,松下帕子,一片青紫肿胀,芝兰不由别目。

    赛罕掌灯凑近,蒙医皱了皱眉,捏起三棱针密密浅刺伤口。每一针都是锥心刺痛,芝兰不由咬牙,手臂微颤,刺痛未消,手臂又是猛然一吸的痛楚。

    蒙医清了污血余毒,又敷上一层草药,包扎妥当,才起身离帐。

    芝兰依稀听见和罗理与蒙医在帐外低语,不由蹙眉,救命之恩本不该不报,只是这三人企图不明,不可轻信。

    忽地,帐外起了小阵喧嚣,赛罕警惕地起身,扭头警告地看了眼芝兰。

    这时,和罗理主仆三人急匆匆地入了帐。和罗理与赛罕耳语两句,赛罕急急挑帘出帐。

    营帐里,和罗理扫了眼芝兰,便奔到榻前,拖着她便往屏风后拽。扎布二人也躲到了屏风后头。

    芝兰挣扎着想要出声。和罗理急忙捂住她的嘴。

    扎布更是抽出匕首抵在了芝兰腰际,面色冷峻。

    芝兰只得噤声,愠怒地看着主仆三人。

    和罗理看了眼芝兰,并不理会,瞬即,又贴耳偷听帐外的动静。

    赛罕出帐,便瞧见十几匹骏马朝营帐奔来,定睛一看,全是清兵。

    领头的是索绰罗,他扯住缰绳,迅速下马,朝赛罕拱了拱手,用蒙语道了声“赛拜努”以示问好,又问道:“姑娘,可曾见过一位满族姑娘,穿淡绿色旗裙?大概——”索绰罗努力回想芝兰的样貌特征,只记得她样貌极出众,可是,因为碍着身份,他没敢仔细打量过她,自然是说不上来。

    这时,他身后着玄青便服侍卫,插嘴道:“及笄之年,和姑娘差不多高矮,梳两把髻,明眸皓齿,肤色白皙,笑起来有一对酒窝。”

    芝兰听得分明,这声音分明是——

    她微怔,旋即挣了挣手腕,只觉腕子被钳得更紧了,而腰际的刀尖也对着自己顶了顶,似是嵌进袍子里了。

    和罗理瞪了眼扎布,扎布这才悻悻地松了松匕首。

    赛罕盈盈行礼,堆着笑从容不迫地答道:“我和丈夫游牧至此,已有数日,不曾见过这位姑娘。”

    索绰罗朝那玄青侍卫问询地看了一眼,拱手谢了谢,便上马率众离去:“走!”

    马蹄声淹没在劲草的呼呼声中,渐逝渐远。

    待赛罕挑帘入帐,和罗理才松开手来,歉意地低声说道:“一时情急,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芝兰握着手腕,轻轻旋了旋,低头不语。她还迷失在方才那似曾相识的声音里。真是他吗?还是自己听错了?

    见芝兰不言不语,和罗理面露难色,解嘲般笑笑,迟疑片刻便领着随从出了帐。

    赛罕不时偷瞄芝兰,几度启唇又咽下,最后,终于耐不住走到塌前,靠着芝兰坐下,似自言自语般叨道:“少汗对姑娘有恩,姑娘怎能不报?少汗此行,关乎和硕特部全族人的性命,姑娘怎忍冷眼旁观?”

    芝兰不过看了赛罕一眼,只垂目不语。

    赛罕双眸蒙着泪花,动容说道:“少汗是和硕特部首领顾实汗的嫡孙。我们原本游牧在天山北路的藏地,过着自由自在的日子。两年前,葛尔丹篡夺了准格尔部的汗位,为扩充牧地,厮杀掠夺,肆意杀戮我们的族人。无力抗衡葛尔丹铁骑,少汗唯有领着族人,远走天山一路向东,一心投奔清廷。不料,清廷无心接纳我们。”

    她抹了抹泪,吸了口气,起身便噗通跪下,求道:“少汗此行是向清朝皇帝求赐牧地的。没有清廷庇护,我们会被赶回天山,那必死无疑。姑娘,我求求你,看在你们萨满神灵份上,救救我们的族人。”

    芝兰急忙伸手去搀赛罕:“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赛罕埋首,执意不起。

    芝兰无奈地轻叹:“我不过是个出逃的宫女,即便有心,也是无力。况且,皇上岂是人人见得到的?即便你们的少汗混进了围场,恐怕还没见到皇上,已被当作刺客拿下。”

    赛罕含泪抬眸,反手揪住芝兰的手腕,凄凄求道:“少汗说,姑娘帮得到我们,那姑娘就一定能。”

    “我——”芝兰看着一脸绝望的女子,不由忆起,当日在浣衣局耳房,穷途末路之际对萍儿的苦苦哀求,不由心软了,“不一定能帮得上。尽管一试吧。”

    赛罕不由破涕为笑。

    月夜星繁,草原里,虫啼蛙鸣。

    芝兰顺着赛罕所指,便见到,篝火一侧,和罗理正倚坐巨石,痴痴地凝着西面,冷峻面庞蒙上朦胧月光,很是寥寂。

    她踱步走近,顺着和罗理的目光,望向西方,却只见一片漆黑的夜幕。

    和罗理扭头,微笑:“你怎会改变主意的?”

    芝兰抿了抿唇,嘴角浮起一丝落寞笑意:“同是天涯沦落人,你有你的族人,我有我的姓氏。你们的苦痛,我能懂。所以,我想帮你们。可是,给你们指路却不是在帮你们,因为那是条不归路。”

    和罗理笑意更甚,火光映在黝黑脸颊上,透着一股子坚毅:“刚才劝你打消念头时,我自己也想通了。你说的没错。三藩未平,清廷无暇西顾,不会为了我们区区一部,与准格尔为难,腹背受敌。我们唯有等。”

    眸光一亮,芝兰颔首,含笑道:“少汗想通了便好。”

    “不。”和罗理敛笑,起身踱近,眼神笃定,“虽是等,我们却不能守株待兔。向清廷请降,绝非一朝一夕之事,这个我明白。但至少,我们得向清朝皇帝表明心迹。”

    芝兰的笑僵在了脸上,别目望向远方:“少汗若一意孤行,非得入围场,恐怕还是条死路。”

    和罗理凑近一步:“这个我明白,所以,我不想硬闯,只想找个信使。”

    芝兰愕然抬眸,看向和罗理,下意识地摇头,道:“少汗明知宫女出逃是死罪,我即便想帮你们,即便打消念头,不去西南战地。也不会傻到回围场,替少汗送信,丢了性命。”

    和罗理目光里的不忍不过一闪而过。他振了振,说道:“姑娘绝非贪生怕死之人。此行九死一生,所以,我不会勉强你。但,若是姑娘愿意,我自然不会亏待姑娘。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芝兰狐疑地看了眼和罗理,垂目淡声道:“少汗有所不知,宫闱有成千的宫人,能见到圣驾的没有几个。”

    “哼。”和罗理轻笑,从腰际一侧扯下匕首,递至她眼前,“若赛罕不曾给我这个,我断不会请姑娘送信。既能拿到侍卫统领佟佳的佩刀,姑娘若是有心,绝对能办到。”

    芝兰不禁朝篝火踱近一步,只想那灼灼火光能掩住面色的一瞬苍白。心底不断涌起一个绝望的声音,她迟疑地说道:“若可以,我只想要回哥哥的性命。但人死如灯灭。”

    她抬眸看着和罗理,两汪秋水瞬起涟漪,顷刻又黯淡下去:“我想圆哥哥的心愿,恐怕尊贵如少汗,也办不到。”

    “什么?尽管说来。”和罗理急切地追问。

    “少汗可听过抬旗?”芝兰别目,盯着灵动跳跃的火苗,泪悄然滑落,“我的哥哥去战场不是为扬名立万,不是为荣华富贵,只为抬旗。这个是他唯一的心愿。为此,哥哥能以命相搏,我也可以。只是少汗恐怕是办不到。”

    和罗理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又岂会轻易放弃,随即笃定地说道:“好!我一定办到。”

    芝兰诧然,不及拭泪,只定定地看着和罗理,只见那双眸子炯炯,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和罗理犹豫一瞬,解开领口,扯下脖子上系挂之物,递给芝兰,语气笃定:“这是我的祖父顾实汗之物,是和硕特部王者的象征。我送给姑娘,以作信物。姑娘想要的,我和罗理……现在办不到,但有生之年,当竭力办到。若是我办不到,我的子孙后裔当铭记今日的许诺。这是成吉思汗后裔,博尔济吉特氏给姑娘的承诺。”

    和罗理掌心的鹫鹰玉佩浮光跃金,透着毋庸置疑的王者之气。

    芝兰看了眼玉佩又望了眼和罗理,心头隐隐浮起一丝虚无的希冀。

    抬旗是阿玛和哥哥平生夙愿,可自己做不到卑身屈体、攀龙附凤。而龙抬头之后,阿玛的抬旗夙愿,怕是今生都无望了。和罗理后裔的承诺,可能是最后的希冀。

    如是想,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接过了那枚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