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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
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
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话?
——曹雪芹《枉凝眉》
自鸣钟蜷在稍间一角,凄凄地滴滴答答,钟摆呆悬着晃晃悠悠。
芝兰茫然地盯着钟摆,揽着暖袋,怀里烘烘暖暖,心口却是空空落落。她无力地倚在靠椅上,苍白面颊笼在自鸣钟的阴影里,显得格外孤寂。
苏麻姑姑几时离开的,她已经记不得了。
她不懂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自围场归来,便失魂落魄般游离于尘世之外,行尸走肉般游走于宫闱之中,心仿若无迹可寻。翡翠雪芯和牡丹银簪似唤醒了此心,只是这尘世越发显得凉薄残忍。
这两日浮生若梦,始料不及。静下心来,心头尽是悸罔。温情背后竟是暗礁险滩,铜心、云溪两位姑姑共事六载,为掩人耳目从不敢亲近,自己的出现,竟叫二人有机可乘。只是,点点滴滴的好,如此真切,难道全是虚情、只是利用?
相交一场,他们竟落得如斯下场。她心下不忍,缓缓阖目,只觉肩窝刺痛似一瞬被唤醒,不禁抬手抚了抚肩。
“芝兰姑娘,可还好?要不我去叫医女来瞧瞧?”魏珠从门口碎步迈了进来,关切问道。
芝兰睁开眼,摇了摇头,垂下手来,笑了笑:“多谢,无碍的。”
魏珠低眉瞟了一眼,含笑叹道:“我真佩服姑娘。姑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芝兰不知为何自从见了太皇太后,便怕极了有功二字。她急忙移眸,正了正身子,有些紧张地说道:“我只是尽奴才的本分。福气二字,断不敢奢望。”说着,不由朝自鸣钟又看了一眼,近一个时辰了,心头压抑的那丝不安愈涌愈烈。
魏珠循着芝兰的目光,瞥了眼自鸣钟,低声宽慰道:“皇上想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我领姑娘来这儿时,师父还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好生伺候着。”
暖阁本就不是自己一个宫女该待的地方。芝兰尴尬地垂眸,双颊绯红,只心底却酸涩难忍,她此刻才发觉,这偌大的宫里,竟似没有自己的容身之所。
门口传来一声轻叩,魏珠拱拱手便碎步应门而去,少顷,他进屋来,神情有些为难。他歪着脑袋,犹豫一瞬,到底还是凑了过来:“芝兰姑娘,主子吩咐,请您即刻移往畅春园。出宫的马车已备好,在神武门候着。”
芝兰不由一怔,心顷刻沉入寒潭,见太皇太后时虽已嗅到前路堪虞,但一切竟来得如此之快。措手不及的心悸,她默默起身,苍白面容似瞬间蒙上一层薄纱。她嘴角轻抿,半晌说不出话来。
魏珠生硬地笑了笑:“主子特意吩咐,姑娘伤重,不必去西暖阁辞行。天黑前得赶到,我们该启程了。”
芝兰只觉得周身一凛,熟悉的心悸频频袭来。原来,两日的须臾温情,不过是南柯一梦。他依旧是主子,自己依旧是奴才,什么都没变。变的不过是自己这颗心。原已心如止水,而今波澜骤起,却已是风息云清。
他分明不是月,却是风,一次次撩动心弦,却一次次无情飘离。自己竟……
芝兰自恼地合手紧了紧,直扯得肩头一阵搐痛。她只想用这生生痛意唤回那不听使唤的心。她深吸一气,总算挤出一丝笑来,微微点头,踱步出门。
魏珠小心地察言观色,低眉顺目地领着路。
分明身在乾清宫,却七拐八弯净拣僻静处,芝兰有些纳闷,却无心顾及,只是默然地跟着魏珠。冬风凛冽,阵风袭来,她不禁打了个冷颤,此行匆忙,竟未顾上披件云肩。
魏珠低瞥一眼,赶忙停下步子,拱手赔罪道:“都怪我毛手毛脚,竟忘了给姑娘取披风,这儿风小,你等着,我片刻便回。”说罢,边指着玉阶下的角落,边急急小跑往回奔。
“唉。”芝兰原想阻止,却不料想人已奔出去老远了。
芝兰蜷缩在玉阶下的角落,实在是冷,她不由交臂抱在胸前,又哈气暖手,不经意间瞟向寝殿正门,那里,六七顶霓裳步辇分外醒目。她只觉得双手像被抽空了力气,无力地垂落,肩窝扯着心窝阵阵抽痛,原来,火急火燎离宫,不是为避太皇太后,而是避他的交心之人。
她木然地贴在墙角,整个人都笼在玉阶的阴影里,双眸蒙了轻雾。她深吸一气,心仍在抽痛,她不由合手抚住心口,用力按了按,悔恨蚀骨,一早便知,在他眼里,自己只配躲在这殿侧的黑暗角落。情分绝不给,名分绝不给。自己如何就忘了?竟幻想翡翠雪芯逆转了情路,柔声细语、少许关怀不过是主子对奴才尽忠的恩赏罢了。
“你本就是朕的人。”
宫闱里数千的宫人,谁不是主子的人?自己竟一厢情愿至此。
她合手又紧了紧,微微仰面,原想吞下泪水,眼角却潮湿涌溢,顺着额际滑至鬓角。她索性靠在玉阶上,仰望灰蒙蒙的天际,恨不得冰凌冷风即刻将自己凝作了冰雕。
“芝兰姑娘?”魏珠杵在一尺开外,惊疑地看着她。他似是暗叹了一气,捧着披风愣愣往前送了送。低眉瞟见那片扎眼的步辇,他劝道,“姑娘别胡思乱想。是太皇太后把遇刺一事告诉了各宫娘娘,娘娘们忧心,便都来了。主子是不想姑娘为难。畅春园那儿都安排妥当了,医女也都随行。”
芝兰抬手拂了拂泪,脸颊泛起一道潮红。她咬唇,福了福,道:“魏公公,你误会了。我只是伤口疼,一时没忍住,就落泪了。让你看笑话了。”
“哦,要不先去班房请医女看看?”魏珠顺着她的话锋问。
芝兰摇头,垂眸,避过迎面的眼神:“没事,我们走吧。”
芝兰觉得裹在肩头的披风没有一丝温度,这披风分明不是她的,魏珠连暖阁都未进得去。一瞬,心间千万句嘲讽,自己竟是怎么了?娘娘们来看主子,做奴才的原本就该避忌。难不成自己竟想他十指交扣地牵着自己走到各位小主面前吗?
芝兰摇头,急急阖目,斜倚着车厢,强逼自己入睡。此刻方惊觉,他的臂弯再温热,竟给不了自己一丝安全感。他的心飘忽不定,全然不是婉儿姐姐与容若那般的相知相依。而且,他有那么多妃子,那片五颜六色的步撵,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马车晃晃悠悠一路疾驰,心头一瞬释然,若是畅春园此行能远避宫闱,自此海阔天空,也算是一桩幸事。再重的伤都可治愈,假以时日罢了。念及此,芝兰不由拢了拢披风,朝车厢一角缩了缩,只是肩头刺痛越发分明,周身发冷,脑际也浑浑噩噩起来。
入夜总算是到了畅春园,魏珠弓腰站在马车前,歪侧着头轻声唤道:“芝兰姑娘,我们到了。”半晌不见声响,他只得挑帘去看,只见瘦削的绿影蜷在车厢一角,净白面颊如皑皑白雪,她双眸紧闭,眼角似噙着泪水。
魏珠心头一慌:“芝兰姑娘?”见她昏睡了过去,魏珠赶紧招手,唤来随行的医女。
魏珠双手交握,来回踱着碎步,不时瞥几眼紧闭的房门。门终是嘎吱开了,领班医女上前福了一礼。
“怎样?”魏珠急问。
“公公放心,已无大碍。想是走动太多,又舟车劳顿,扯开了伤口,失血以致昏厥。伤口都已处理妥当。只是,姑娘有些发热,已去请畅春园当值的太医了。”
魏珠长吁一气,抚了抚胸口,嘱咐道:“劳姑姑悉心照料,千万马虎不得。”
医女连连点头:“这是当然。”
迷迷糊糊醒来,已是深夜,芝兰挣扎着坐起。值夜的宫女急忙上前搀扶,往她身后塞上织锦靠垫,殷勤地问道:“姑娘,您需要点什么?一定饿了吧,我这就传膳。”
芝兰无力地抬手,却止不住一路小跑的宫女。她朝靠垫里窝了窝,不由扫视这间陌生的房间。房内陈设素净,远处软榻一角,几株新发的红梅印着烛光,泛起一道红晕。
宫女拎着朱漆食盒推门入了屋,身后魏珠正探头探脑地嘿笑:“芝兰姑娘,你可把我吓坏了。也都怪我,你在宫里那会就说伤口疼,我却……哎,你这强忍了一路,该受了这么多罪,都是我的错。”他说完恭恭敬敬地打了个千。
芝兰心底过意不去,抬手抚了抚鬓,算是回礼。她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轻声道:“公公千万别自责。是我自己不好。没留意。给大家添麻烦了。”
魏珠拱了拱手,急急回道:“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师父特意嘱咐我留在畅春园,就是伺候姑娘的。你早些歇着吧,我先告退了。”
“唉。”眼见那抹黑影一溜烟地离开,芝兰轻叹一声。
晨曦昏燻交替,医女宫女轮番伺候,锦衣玉食,琼脂香薰。
芝兰虚无地躺在榻上,肩头痛意渐消,心间落寞却渐浓,脑际不时昏胀。她抬手抚了抚额,微微发热,正如此心,钝刀割肉的悠长痛楚。她阖目,凝神静气,再不复他想。
房门外,魏珠轻蹙眉角,不耐地质问:“热还没退吗?”
值班太医点头,不紧不慢地回道:“体虚引发的微热,不碍事的。好生滋补调养,便可好。”
魏珠瞥了眼房门,压着嗓子,严厉地说道:“劳大人费心,姑娘而今虽无品阶,却万万怠慢不得。”
值班太医拱拱手,点点头,便拎着药箱离去。
掌灯时分,芝兰倚着靠垫闭目凝神,不知额娘、太太可还好,嘎达没顽皮吧,还有阿玛和哥哥。心绪不宁,她不由歪着头朝床榻里侧蹭了蹭,往领口拉了拉衾被。忽地,她只觉身前一暖,衾被暖暖地拢了过来,额头拂过一丝惬意的清凉。
她睁开眼,眸光讶地凝滞。她急忙拂开额上的手,情急之中竟抬了手上的胳膊,由肩而下瞬即一阵抽痛,她痛得低吟出声。
“唉,怎么这么不小心?啊?”玄烨一把握住她的手,拢在掌心揉了揉,深邃的眸子蕴满情丝,柔声地轻责,“小珠子都跟朕说了,你何时才懂得爱惜自己?伤口既疼,怎能一味哑忍?”
芝兰顾不得痛,急忙抽手,双眸蒙了浓雾,卷翘的睫染了潮润,泪却不曾落下。她朝睡塌里侧别了别脸,轻声道:“奴才不疼,早就惯了。奴才本就没上三旗的格格那般娇贵。”
“你?”这酸不溜秋的话,若是换旁的女子说来,玄烨必然是不喜的。只是,当下,这话却像一颗石子,叮咚落入心湖,骤起一圈涟漪。
他无奈地微微摇头,掌着她的肩掰了过来,微勾唇角,无不宠溺地说道:“又耍小性子,依朕看,你可比上三旗的格格们难伺候。换他们,见朕山长水远地赶来,一早迎过来嘘寒问暖了,怎会摆脸色给朕看?”
芝兰鼻子酸涩,心头尽是委屈,他竟会为自己赶来吗?恐怕又是一记降头,驱自己入梦,梦醒时分又是变本加厉的伤痛罢了。
她垂睑,几滴晶莹滴落锦衾,顷刻浸入密密的丝线里。她回过神,方惊觉尚未行礼,当下掀开扯衾被便要下榻:“奴才该死,竟忘了给主子行礼。”
“够了,芝兰。”他的声音分明夹着一丝愠怒。
手腕被钳得生疼,芝兰不由僵住,垂着睑,茫然地盯着锦衾上的牡丹暗花,顷刻,下巴被他抬起,两道灼热的眸光直直逼来。
“你是怎么了?嗯?有什么委屈就直说。朕。”莫名愁绪似一点浓墨,顷刻晕散于乌眸,玄烨一手箍她的手腕,一手抬着她的下巴,轻叹道,“朕不惯猜哑谜。”
芝兰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她垂睑,眸中晶莹玉碎,顺着脸颊滑落在他的指间。她抿了抿唇,樱红的唇因失血褪成了浅淡的流丹色,瞧着格外凄婉:“奴才不委屈,奴才只是想说殿前的事,是做奴才的本分。主子风尘仆仆赶来,不是对奴才的恩赏,却是折煞奴才了。”
玄烨松开手,探究地扫了她一眼。他转身,别眸看着房门,唇角轻嚅,淡声道:“你是怪朕移你来畅春园吧?”
“不!”心事被一语道破,芝兰无措地揪住锦衾,违心地否认,“不,这儿很好。”
玄烨腾地起身,貂绒大氅黑压压地遮住烛光。
睡塌一瞬笼在昏暗中,芝兰忐忑地望过去,这才惊觉他的确赶得急,尚未来得及除去大氅,乌青的肩上蒙着零星点点的白光,屋外应该是下雪了吧。
玄烨依旧凝眸看着房门,稍稍扬了扬下巴,沉声道:“朕要做什么事,朕要什么人,莫说是后宫妃嫔,便是皇祖母也阻不了朕。移你来畅春园,是为你好,你不该胡思乱想。”说完,他便疾步离去。
令人窒息的黑影一晃,睡塌重见光亮,芝兰的心却彻底黯淡下去。她静默地靠着锦垫,看着那袭背影消失在房门外。诗云,道是无晴却有晴。便是如此吗?那为何自己非但没有心如鹿撞的雀跃,却是痛彻心扉的心悸?他是自己豁出性命亦爱不得、配不上的人,甚至连解释都是强权霸道的。自己的痛心疾首,在他眼里,不过是无理取闹罢了。
芝兰错觉自己仿佛深陷漩涡泥潭中,无法自拔,越是挣扎,就越陷得深。她感到虚脱般无力,一瞬,甚至懊悔那银簪为何不再往下移稍许,直戳心窝,如此便各得其所了。
救驾有功,阿玛或许能扶着自己的灵柩,向主子讨要梦寐以求的夙愿;长眠地下,自己便能挣脱命运的天罗地网,或许,在他心头涟漪尚未荡平之际,抽身离去,便能如一粒尘埃沉在他心底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咚咚——房门响,芝兰急忙止住杂乱的思绪,拂去泪痕,移目门口,眸光顷刻被点亮了。
“芝儿姐姐!”银月顾不上宫中礼数,小跑着奔了过来,噙着泪,哭道,“吓死我了。昨日我随惠嫔娘娘去乾清宫,才知你出了事。”
银月的手真暖,芝兰不由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挤出一丝笑,道:“小伤,无碍的,放心。你怎么来了?”
“梁总管去惠嫔娘娘那儿,把我借来照顾姐姐的。”银月握着芝兰的手,坐在了睡榻边。
“咳咳。”魏珠站在门口,佯咳两声。
银月低瞥一眼门前,急急说道:“芝儿姐姐,刘御医正在门外候着,不如请他进来看诊吧?”
芝兰实在不愿意再受主子的恩惠了。她下意识地摇头。
银月却是扭头对着魏珠努了努嘴,嘀咕道:“这回我不能依着姐姐。”
“银月,别人不懂,便也罢了,为何你?”芝兰欲言又止,眼眶发红,最后只暗叹一气别过脸去。
银月回握她的手,只觉得透心的冰凉。她劝道:“芝儿姐姐,你的难处、苦处,我都懂。只是,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况且你的确救驾有功,请御医看诊,也情有可原,不会落人口实的。”
芝兰看着小姐妹,只觉得这一年下来,银月已脱胎换骨,少了怯弱羞涩,多了几分沉着镇定,嘴角不由浮起一丝欣然笑意。她勉强点头:“银月,你长大了,我听你的。”
银月莞尔,松开她的手,为她拢了拢锦被。
喝过刘御医开的退热方子,又请医女换了药,已近亥时,芝兰却毫无睡意。银月被魏珠叫出去整理细软,屋里一时又空空落落。
她茫然地盯着帐帱,门嘎吱开了。她也不曾移目,轻声问道:“银月,外面还在下雪吗?”
“雪看来还得下几日。”
芝兰愕然抬眸,见到来人,急掀锦衾,便要起身下榻。
“你有伤在身,就不必行礼了。伤好了再说。”玄烨已沿榻坐下,挡住了她下榻的去路。他掌着她的肩往锦垫上靠了靠,又替她掖好被子。
余光看到他已换下外袍,穿的是一套玄青燕服,芝兰迟迟不敢抬眸,抚了抚发鬓行礼:“谢皇上隆恩。”
“行了。”玄烨看着眼前的女子,脸色苍白如雪,不见血色,倒衬得那双星眸越发楚楚。心下虽烦杂,却不忍再出言指责,他无奈地暗叹一声,朝枕前挪近些许,柔声道:“朕语气重了,却不是责怪你。这个月,朕会留在畅春园观雪赏梅。你就安心留在这儿养伤吧。”
芝兰愕然,忍不住抬眸,但见他眸光脉脉,她急忙移开目光。她当真不知如何自处,亲近是错,只会惹他猜忌,疏离也是错,显得造作不说,更恐惹来欲拒还迎的猜忌。她斟酌着说道:“谢皇上,只是奴才留在这儿,恐怕不合适。若惹人误会,误了皇上的圣明,便是奴才的罪过。小伤罢了,哪里养都一样,奴才可以移去其他地方。”
“哼。”唇角浮过一丝苦笑,玄烨轻轻摇头,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非要朕把话都挑明不可吗?”
“奴才愚钝。”芝兰心头尽是不安惶恐,每每四目相对,他说的全是戮心狠话。自己动辄得咎,她不由心生怯意,下意识地朝睡塌里侧挪了挪。
昏黄的烛光下,睡榻上的这点侍女绿像镀了一圈迷离的光晕。
玄烨眼见着她分明是畏惧躲避的模样,心下难以言喻,有震惊,有烦闷,更有心疼。他
轻轻掌住她的肩,沉声道:“你竟怕朕?啊?”
芝兰是怕的。但是,她只能摇头。她垂眸看着锦被上的暗花牡丹,竭力噙住眼眶里打转的潮润。
“朕——”玄烨低眸看着她,头一回感觉到力不从心。他咽了咽,心口当真是窒闷不适,他很是无奈地说道,“围场那些话,虽是朕的肺腑之言,朕却并不想伤你。”
鼻子一酸,泪又是珠零玉碎,芝兰抬手拂了拂脸,围场那幕,她实在是不愿再提及和想起了:“皇上说的一点都没错。奴才的确卑微,的确处处求人,奴才——”她的话蓦地全被捂在了温热的怀里。
玄烨拥着她,唯恐碰到她的伤口。他避开她的肩,轻柔地抚着她的背,像年幼时,想阿玛额娘想得厉害时,皇祖母宽抚他那样,一下一下地抚着芝兰的背,又摸了摸她的头:“朕说错了,你不是以利交者,你不是。朕心匪石,你待朕一片赤诚,朕懂了。你说这是奴才的本分,哼,朕心如明镜,且不说那些奴才不会,便是朕的交心之人,恐怕也不会。若给他们时间想想,他们或许会搏一把,挡在朕身前。生死一线之际,他们却断不会顾朕。你不同。你把朕看得重过自己的性命。”
贴在他的心口,耳际是他喃喃的细语,鼻息间是龙涎的幽香,芝兰闷得有些透不上气,只无声地抽泣着。
玄烨掌着她的臂轻轻推开,额抵着她的额,垂眸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他伸手为她拭泪:“你可知,你受伤,朕。”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自己的心口,接着道:“这儿有多疼?你可知,朕几夜未眠,这儿又有多开心?朕什么都不缺,唯缺真心。你是今生唯一甘愿为朕豁出性命的人。”
他捧着她的脸,微微抬起她的下巴,灼热的目光炙热地与她对视,笃定地说道:“从今往后,朕对你再无猜忌。朕要你陪在朕身边,朕会照顾你一生一世。”
芝兰不得不抬眸,泪蒙了双目,一片迷蒙里,迎面的两道眸光刺透心扉般锐利,让她心底深藏的希冀和幻念无处遁形。只是这一切峰回路转地过于突然,她痴惘地摇头。此刻,她才发现,他们何止云泥之别,她卑微至此,莫说眼前男子的真心,即便只是两句情话,也是她无法承受,和不敢置信的。这种感觉,其实并不好。
“瞧你,哭得像个孩子。”玄烨稍稍侧头,低低看了她一眼,抬手擦拭她脸上的泪痕,嘴角浮起一丝解嘲笑意,无奈地说道,“非得逼朕说这番话,才肯消停。”
芝兰微微张了张嘴,却哽得说不出话来。她看着眼前的男子,剑眉皓宇,俊逸脱尘,确实是她思慕的人,心底暗藏的思慕有多极致,惶恐和纷杂就有多极致。
她的泪,像断线的珠子,任凭如何擦拭都擦不干。
玄烨索性捧着她的脸,拇指婆娑着她的靥,又带到那两瓣嫩若柔桑的唇,两道清痕映在烛光下泛着蛊惑的浅淡微光。他只想将那微光吸附,缓缓凑近,贴了上去。
芝兰惊到,不由往后微倾,可腰间已被紧紧一拢,挺拔鼻梁尽在眼帘,下一刻,他的唇轻轻地贴上了她的脸。一点一点,顺着泪痕移到她的唇畔。
芝兰羞怯地想挣脱,却被他臂弯一捞,整个陷落在他怀里。他的指尖划过她的耳垂,滑落她的颈,清浅地勾勒着她的轮廓。
芝兰只觉脸颊酥酥麻麻,心间也是如此。她分明是惧怕的,可两日的心悸神伤,数月的隐忍疏离早叫她生了幻念和希冀。
他的话回荡在耳畔,韦陀不单回眸,更许诺今生,即便自己再卑微,连昙花的刹那芳华都无,也当鼓起勇气,搏上此心此生。她惊羞地阖目,浓密的睫沾着晶莹,因为羞怯微颤着,玄烨只觉得她好生可爱。
他移唇,贴上她的睫,唇畔勾着笑意,眉宇却泛起一似潮红,双眸也是如此。他释开她的睫,低眸看她,她正痴惘地睁眸看向自己。
玄烨勾唇轻笑,薄唇贴上那两瓣樱颗般的唇,缠绵轻吮,在她羞怯退避时,舌尖蓦地撬开她的齿,攀缠起来。
这并非他们头一回如此亲密。可芝兰却觉得前所未有地慌乱,耳际似隐隐听到一丝暧昧的细喘,竟是自己的。
她只觉得双颊红得发烫,口舌间分明嗅到灼烈的欲求,心底越发慌乱,只是脑海那丝清明却唤不住此心。唇舌间的纠缠叫她避无可避,虽然羞窘,却叫她甘之如饴。她不再退避,反而有些柔怯地迎合起来。
玄烨原只想轻轻一吻,抚平她心间的创伤,却不料这一吻竟是今生不曾浅尝的甜蜜。从不曾有谁如她,如此揪扯此心,也从不曾有谁如她,如此甘润此心。他贪恋这抹清淡桂子香,唇舌纠缠间喘息渐促,只望将颁金节初始的桂子香融入骨里。他不由紧了紧臂弯,手顺着她脖颈而下,轻抚起来。
“嗯。”肩头抽痛,芝兰不由痛呼出声。
玄烨慌地僵住,只双唇却是恋恋不舍地贴着她,一吻再吻,才松开臂弯,释开她。
芝兰只觉得迎面的灼热气息洒在脸上,炽得脸颊火辣辣的。她睁开眼,羞得星眸都似蒙了一层粉黛。
玄烨捧着她的脸,轻轻又吻了吻,嘴角浮起笑,深沉的鼻音夹着一丝暧昧的情欲:“你真美。朕该走了,否则,朕真怕会伤着你。明日一早,陪朕用早膳,嗯?”
怦然骤急的心跳还来不及缓下,芝兰还来不及点头,桎梏周身的温热怀抱已经抽离。
玄烨已行至门前,回眸看向她,轻笑着叮咛道:“歇着吧。”说罢,带门离去。
芝兰看着房门,有种虚幻的不真实感,只是怦怦的心跳是那样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