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风住尘香(上)

晨晓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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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李清照《武陵春·风住尘香花已尽》

    马车里,芝兰簌簌地蜷缩一角,紧捏荷包,十指微颤。脸上,道道泪痕划过,似零珠玉碎,沁湿了衣领。脑中一片空白,只剩广泰支支吾吾的为难模样。

    芝兰强忍着,噤住声,不想叫驱车的小厮听见,只是忍不住地哽咽。裕亲王府门前,如何失魂落魄,失礼人前,早已记不得,也顾不得,独独广泰留下的那句话翻腾在脑海千百回。

    “我不便多言,回家问你阿玛便知。”

    阿玛竟是做了什么?裕亲王府避门谢客,富察不见踪影。

    芝兰潸然,好像已被莫名的恐惧啃噬得只剩躯壳。

    未等马车停稳,她便下了车,来不及向小厮道谢,便入了院。

    她急急入屋,带着哭腔:“阿玛!阿玛!”

    “孩子,这是怎么了?”觉禅太太急急下炕,牵过孙女的手。

    秋氏心头陡地一紧,拉住芝兰:“芝儿,别着急,告诉额娘怎么回事。”

    芝兰泪眼迷茫,只迷惘低喃着:“阿玛?我要找阿玛。”

    阿布鼐踉踉跄跄地把住门框,吼道:“你还有脸回来!”他拎着酒坛,酒气熏人,一双眸子泛着冷光。

    “他爸,怎么喝这么多酒?”秋氏急忙上前搀扶,却被推开老远。

    “阿布,这是做什么?”觉禅太太连声喝止。

    “闭嘴!都闭嘴!”阿布鼐跨进堂屋,抬手把酒坛重重地甩在地上,哐嘡,酒溅了满屋。

    觉禅太太赶紧把一角的嘎达拉进怀里,捂住孙子的眼,生生呵道:“这是发什么酒疯!”

    阿布鼐仰天笑道:“疯了,是疯了!”他指着芝兰,“十几年如珠如宝,你对得起我?对得起觉禅家?你——你——”他一把拉过芝兰,便往东屋拽。

    芝兰木然。

    秋氏一把揽住丈夫,哭道:“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阿布鼐一把将秋氏推到几尺外,“问问你的宝贝女儿,做了什么?”

    “阿玛。”芝兰噙着泪,想去扶秋氏,却被阿布鼐死死拽住。

    “别叫我!我没你这样的女儿,进来!”阿布鼐拖着芝兰拽进东屋,哐地栓上了门。

    秋氏死命捶门。

    芝兰跌到台几上,镜子坠落,碎得七零八落。阿布鼐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死死地盯住女儿,泪已蒙了双眼。

    芝兰回头看向阿布鼐,怯怯问道:“阿玛,到底怎么了?你,你在王府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我倒要问你做了什么?”阿布鼐低吼,“我本满心欢喜,去找裕亲王,一心想你能飞上枝头,不料你——”他仰头不语,身体微颤,一把揪住门闩,似乎气得力不能支。

    “我与王爷,是阿玛你误会了,我——”芝兰原本想问富察,只见父亲生气至此,不禁心疼,便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说啊!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对那个蒙古破少爷——”阿布鼐瞅着芝兰,低骂道,“你像极了你那不争气的额娘!亲王不嫁,偏偏选个走卒!”

    “阿玛,是我不好。和额娘没关系。富察他。”芝兰哽咽,“他很好。”

    “好?仗着是王府上宾,今天差点用箭射死我。”阿布鼐撩起袍角,“你可知,我今天多丢人?我问王爷愿不愿纳你为妾,你知王爷是怎么拒绝我的?”

    “阿玛,你怎能这样?”芝兰已是泣不成声,今日王府之事已不言而明,阿布鼐袍角的窟窿,便是女娲补天也回天无力。富察——缘悭命蹇,想是今生无缘了。

    阿布鼐钳住女儿的肩膀,并不给她片刻喘息的机会:“你可知我等这天等了多久?十六年!”

    阿布鼐把芝兰甩到木榻上,跌退几步,哭诉道:“十六年前,我下江南,是游山玩水吗?不是!康熙二年,觉禅家获罪被贬辛者库,我的嫡妻也亡了。那年,我的天塌了!我想,想该怎么办?怎样才能脱离罪籍,怎样抬旗?”

    他晃晃悠悠地像似在讲他人的故事,幽幽说道:“军功可抬旗,但一将功成万骨枯,觉禅家有多少男丁可上沙场?女儿也可以!要是能攀上皇亲国戚,抬旗便有望!”

    “阿玛?”芝兰震惊地瘫倒在木榻上,不知为何竟胆怯心颤,“别说了,阿玛。”

    “不错!你猜的不错。觉禅家没有家世,怎能攀龙附凤?唯一的可能要长得美!”阿布鼐哽了哽,不顾女儿频频摇头,借着酒劲,接着道,“在京里,我怎能娶得美妻?我下了江南,都说那里的女子美。的确,我找到了你额娘。呵呵,你可知我娶你额娘,倾家荡产!族人们都觉得我疯了。不是!我全是为了你!为了你!”

    芝兰早已泪流满面。她不停摇头,原已猜到六七分,只是从父亲口中吐出,实在不能自已。她低低哭道:“不是的,阿玛——”

    “是!本就是如此,这是我唯一的法子!”阿布鼐也已老泪纵横。他晃着女儿的肩,痛心道:“毁了!全毁了!都是你!你怎么对得起你的姓氏?怎么对得起你身体里流淌的血?!”

    “我,我不懂抬旗。”芝兰恳求,“我只想在宫里安分守已,承恩出宫,然后——”

    “你死了这条心!想也别再想那个蒙古人!”阿布鼐复又撩起袍角,“看看!这些纨绔子弟,我最了解,今日的事是奇耻大辱!你们完了!死心吧!”

    悲凉,芝兰只觉悲凉,感觉天都坍塌了,不禁失声痛哭起来。

    阿布鼐终是些许不忍,按住她的肩头,缓声道:“芝儿,忘了吧,死了这条心。入了宫,我们还有机会。裕亲王不能嫁,嫁给其他皇亲贵戚还是可以的。你听阿玛的!”

    芝兰哭:“不,我不要。”

    “由不得你!你既姓了觉禅,就由不得你!你学学你哥哥!哈坦这些年怎么过来的!你都看得见!你要对得起你的姓氏。否则,你休怪阿玛!否则,觉禅家就没你这个女儿!”阿布鼐狠狠甩下这句话,便摔门出了去。

    秋氏跌撞地进屋,搂住芝兰,宽慰道:“孩子,没事了,到底怎么了?”

    芝兰只是紧紧搂住秋氏,闷声哭泣。